楊老院長離開後,夏昭衣繼續留在包廂裡。
漸漸有茶客要進店,但掌櫃的全部婉拒了,他笑臉迎着,說今日店裡出了點事,不好接客。
都是街坊鄰裡,一些熟客罵罵咧咧,轉頭去别處。
沒了生意,但掌櫃反而更開心。
樓上這少女,哪裡是少女,她就是财神,今早一來便将整個茶樓都包了,一日所給銀兩,掌櫃的半個月都掙不到。
而他在此開了這麼多年茶館,閱曆豐富,還從沒見過這般氣質的少女。
在她身上,提美貌二字都覺得俗了,那舉手投足的氣質,才是入了骨的風華絕色。
半日時光悠悠,少女依然還在包廂。
掌櫃的中間好奇,特意上樓問她要不要茶水或者糕點。
少女要了一壺茶。
待掌櫃的親自送入進去,發現她竟然還在寫信。
除了寫信,還有畫圖
案幾上都是晾着的待收起的信,一旁圖紙上所畫的東西,掌櫃的雖然看不懂,但足夠令他驚豔于如此筆直的一橫一豎,還有細密的标注文字。
太工整了。
掌櫃的在茶幾上放下茶壺,回頭朝少女看去,忍不住道:“客官,您日理萬機呀……”
少女一頓,擡眸朝他望來。
“不不,”掌櫃的忙道,“我不是嘲諷,我就是,就是……”
本以為少女會不悅,她卻唇畔莞爾,明眸帶笑。
“無妨,掌櫃的,出去吧。
”少女溫和說道。
“嗯嗯!
”掌櫃的忙道,不敢多問多話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夏昭衣垂首,繼續寫信。
沈谙示意她立即去東平學府,然而在她看來,沒有那個必要。
要對付在衡香根深蒂固的“那些人”,一朝一夕,豈能擺平,而她實在沒有多餘時間留在此地。
如何做到決勝于千裡之外,需得細密謀劃,運籌帷幄。
自昨夜将範竹翊從府中帶走,這步棋便落下了。
她找廉風書院,不是要對付東平學府,而是對付藏于東平學府“傲氣”之下的“那些人”,這裡面,絕對不止一個“陳夫人”,一個“又見先生”。
沈谙昨夜說此事玩味,這“又見先生”竟然絲毫不在意被人發現他的身份。
其實不難猜,隻要站在對方的位置上,立即就能知道原因。
那是因為,東平學府的“傲”,為他當了屏障。
東平學府一直以先生為重,在大晗先生被天榮衛殘害後,不止是東平學府,整個天下都将東平學府的先生們視為鼎力保護的财富。
郭觀入了東平學府,便也得到了這份保護。
加之衡香一直是他們的地盤,所以與“那些人”,已不僅僅隻是你死我戰的肢體暴力角逐這麼簡單。
說不定,對方便在等着她或其他人有所舉動,而後在權術上進行反咬與構陷。
夏昭衣确定,沈谙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輕舉妄動。
且他同她說此事玩味,昨夜還示意她去東平學府一探,那絕對是要拿她做引路之石,率先去東平學府砸出片動靜來。
包括林清風被捉走一事,夏昭衣有至少八成的懷疑,是沈谙在從中作梗。
之前林清風被捉走,夏昭衣曾猜想可能是她去那個天興商會裡面暴露了自己,但後面去想,又覺得此事說不通。
林清風其實不蠢,在關乎性命安全的問題上,她絕對精明。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安全舒适範圍,燕南和同渡,這是兩個在其他地方,林清風非但不會主動提及,反而避之不及的禁忌,因為她的身份,的确不妥。
但林清風敢去那個天興商會,并且主動提及燕南和同渡的通商,便說明這些地名和詞語在林清風看來,至少在衡香這片地界上,是絕對的安全舒适範圍之内的詞。
她知道趙甯在衡香,也知道衡香有“那些人”,但她卻不怕暴露自己。
趙甯那邊,林清風也許從頭至尾沒放在眼裡。
而對于“那些人”,林清風的不怕,要麼,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認對方完全不認識她林清風,要麼,她同樣百分之百地确認,哪怕對方知道她是林清風,也不會對她林清風怎麼樣。
但嵇鴻昨晚一聽到有人找上府,便立即腳底抹油,足見其膽量。
林清風這個做徒弟的,她又如何百分之百地去窺探到對方,以确認對方完全不認識自己。
這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冒險,不足以讓人大大方方說出身份上面的最大禁忌。
所以,便是後者,她林清風百分之百地确認,“那些人”不會因為她是林清風便捉走她。
而若是相安無事過,又再捉走,為什麼?
林清風的禁忌,是“燕南”和“同渡”。
那些人的禁忌,則是“喬”姓。
卞元豐是因為曹育當了珍珠,被人發現蹤迹。
這事,還是沈谙親自說的。
珍珠不止一顆,沈谙若想得到珍珠,這一點都不難。
而在衡香多月,沈谙要想在林清風進城之時便做手腳,這也不難。
一石激浪,一直處于靜态,藏于浮世下的“那些人”,隻有他們叫,他們動,他們的對手才好去發現破綻,找到下手時機。
林清風,便也可能是沈谙朝那些人扔過去的“石頭”。
不過,昨夜在甯安樓和沈谙的偶遇,夏昭衣覺得,不太可能是沈谙故意等着她,因為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确定會在哪一日到衡香,會在哪一天去甯安樓。
所以,昨夜是沈谙的失策,導緻他被趙甯留下來乖乖喝茶。
同時對于林清風而言,昨晚遇見她,也是一個失策。
林清風不在意在趙甯面前暴露不暴露,但絕對沒料到她會出現在衡香。
雖然現在去看,林清風的失策或不失策,并沒有那麼重要,她都逃不掉被“那些人”捉走的命運。
畢竟以“那些人”對喬家的執着和恨意,就算是已經關在了大牢裡,或者已經埋在了土裡,都得被挖出來吧。
其實,這本該是沈谙,還有其師門和“那些人”的矛盾沖突。
但偏偏在千秋殿裡的那個石柱中,有一具和她一模一樣的女童屍體。
也偏偏是沈谙的師門,将她一把火燒成灰,把她的骨灰從不屈江關外帶回中原。
她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到這一起複雜深奧,橫跨一個朝代,甚至近千年的仇恨中來。
以及這裡面,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唐相思。
昨夜沈谙的反應,他一定知道唐相思是誰。
但夏昭衣也确認,想要從沈谙口中問出唐相思,還不如她登高一呼,直接對世宣布,她阿梨要找一個叫唐相思的人,請這名叫唐相思的男子識相一點,主動去找她,且為求自證身份,還請攜帶詩詞一首……
當然,前者不可能,沒有足夠的條件,沈谙絕對不會說。
後者更不可能,這不是找人來,這是将人吓走。
夏昭衣眼神浮起深思,她到底得用什麼辦法,才能找到這個唐相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