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谙以為夏昭衣去了東平學府。
趙甯和屈夫人醒後,以為夏昭衣可能會在衙門。
王豐年期間派人去甯安樓詢問,可有見到他家大東家,被告知卯時時便離開了。
到處找都沒能找到夏昭衣,趙甯和屈夫人便一同去問沈谙。
沈谙在天亮才堪堪入睡,正困乏時,趙甯和屈夫人的敲門聲響起。
瞧見沈谙臉上紗布,紗布底下隐隐可見傷口新流的血與膿水,屈夫人搖頭,連道可惜。
在夏昭衣面前暴跳如雷的沈谙似乎在一夜之間已坦然接受這道傷口,他唇角淡淡勾着,爾雅說道:“不過是張皮相罷了。
”
“你倒是豁達。
”屈夫人說道。
“事已發生,惋惜也無用。
”沈谙微笑。
“阿梨既然劃你的臉,便一定有阿梨的原因,”趙甯冷冷道,“定是你欠的。
”
“……”
沈谙淡笑着往一旁讓去:“二位夫人,你們可要進來。
”
“不了。
”趙甯說道。
“我們是來打聽阿梨的,”屈夫人說道,“她可有說她去哪嗎?
”
“嗯,說了的,她說要去東平學府。
怎麼,莫非阿梨姑娘還未回來嗎?
”
“原來是東平學府,”屈夫人看向趙甯,“我們哪都去找過,就是忽略了那,想必阿梨是去找朋友叙舊的吧。
”
趙甯沒說話,目光仍看着沈谙。
沈谙連深邃漂亮的黑眸都是溫和的:“對了,趙大娘子,昨日說請我喝茶,茶我已喝過了,那麼,請問何時送我離開呢?
”
“得問阿梨。
”趙甯說道。
“我并無犯法,亦無得罪過趙大娘子,相反,我弟沈冽與甯安樓也算是有幾分交情。
”
“所以,我請你喝茶。
”
沈谙深吸一口氣,笑容快僵硬:“方才不是說了麼,茶喝完了,趙大娘子,該送我走了。
”
“阿梨當真去了東平學府?
”趙甯說道。
“嗯。
”
“我們走。
”趙甯對屈夫人說道。
“趙大娘子,”沈谙叫道,“茶喝完了。
”
趙甯頭也不回。
沈谙于是看向笑吟吟的屈夫人。
“我是客,我也是來喝茶的。
”屈夫人笑道。
呵呵,沈谙心底冷笑。
太過生氣,不禁又開始咳嗽。
行,沈谙邊咳嗽邊發笑。
就看我們到底誰狠!
趙甯和屈夫人下了次樓,趙甯令身旁姑姑準備馬車。
姑姑才離開去吩咐,便見楚管事從前面走來:“大娘子,歸園客棧來人了,要帶陳韻棋走。
”
屈夫人一聽“歸園客棧”這四字便揚眉。
自打上次聶揮墨在她那和夏昭衣險些動手之後,這段時間,聶揮墨沒再與她有半點聯系。
以往冬日,聶揮墨都會派人送大量上品的金月綢至衡香,眼下連封信都不再有。
金月綢為明月綢中的極品,明月綢已是一等一的綢緞,但金月綢要在其基礎上更為明光豔麗。
早年金月綢隻作貢品,而且不是宮中的誰都有的,宣延帝心情極好的情況下,才會賞下金月綢。
聶揮墨知道屈夫人喜歡,故而跟着田大姚南征北戰這幾年,得來極其珍貴的金月綢,都送至衡香。
這是花錢買都買不到的,沒了雖然可惜,但也無妨,這天下好布好綢緞到處都是,她早已穿都穿不完。
趙甯點頭,說道:“多帶幾個人手上去。
”
“是!
”
“等等。
”趙甯又道。
楚管事正準備去喊人,停下來等吩咐。
趙甯想了想,說道:“準備兩套可換洗的冬衣,再給她備點糕果,路上好方便。
”
“好!
”楚管事對趙甯的命令從來不提意見。
看着楚管事離開,屈夫人皺眉,說道:“你先前同我提起這陳韻棋時,分外不喜,怎麼現在還這麼體貼。
”
“終究是女子,”趙甯依然還是沒有感情的冰冷聲音,“路上多為男人看管她,難免不便,若是洗澡洗臉都成問題,多兩套能換得衣物,身上的氣味至少好點。
”
“你可真心善。
”
趙甯沒接話。
馬車很快備好,沒有停在正堂外,而是牽至側院後巷外。
正堂才停了一晚的屍體,姑姑們覺得不吉利,不想讓趙甯走。
趙甯沒那麼多講究,但随她們。
上馬車前,屈夫人鼻子嗅了嗅,皺起眉頭朝周圍看去。
不止屈夫人她們身後的丫鬟和姑姑們都也皺眉,鼻子嗅啊嗅。
趙甯戴着面紗,反應略微遲鈍,但漸漸也聞到了。
“着火了!
”不遠處一個随從忽然指着甯安樓次樓的三層,“大娘子快看,那邊着火了!
”
趙甯怒道:“是沈……”
後面那個字被她及時止住。
“這人夠狠啊!
”屈夫人叫道。
她們身旁的随從和守衛們大喊救火,去提桶打水,往樓上沖去。
火勢起得非常兇,一個男人進屋潑水後趕忙出來,沖樓下的趙甯叫道:“大娘子,他在角落裡頭!
”
“找斧子,把隔牆劈了!
”趙甯立即說道。
“是!
”
趙甯身後的仆婦們聞言,立即去找斧子送上去。
“他這是真的想不開,還是故意的?
”屈夫人費解。
趙甯沒說話,望着上面越來越洶湧的大火,目光沉冷,蘊滿怒意。
甯安樓的屋子在蓋得時候已經考慮過不慎起火這個問題,盡量在起火時能最快時間内滅火,不蔓延至其他地方。
但沈谙放得這把火着實狠,一整間都給燒透,隔壁兩間也被燒了大半,慶幸的是,地闆當初為了冬日地龍所考慮,厚度非常可觀,因而并未往樓下燒去。
火勢被控制住後,沈谙被人從樓上帶下。
他咳得非常厲害,沒有停過,一路走來一路咳嗽。
一個兜頭罩下來的麻袋,将他高挑修長的身子蓋了一半。
但圍觀者都看得出來,此男人身段極好,罩着麻袋都知其背脊挺拔。
以及,離得近的人都發現,他渾身都是濕的。
“可以啊,”屈夫人樂了,“你這放火之前,是往自己身上澆了盆水嗎?
”
回答她的,是沈谙止不住的狂咳。
屈夫人皺眉,看向趙甯:“他咳成了這樣……”
“你們都退下。
”趙甯對旁人說道。
姑姑和丫鬟們福禮告退。
帶沈谙下來的這幾個近衛,是當年随趙甯一起從京城來衡香的,是她完全信得過的心腹。
趙甯臉色陰冷,讓一個近衛将沈谙的麻袋摘了。
麻袋下的沈谙,又黑又直的頭發完全被水打濕,貼着蒼白無血的面龐,越發顯得他眉眼病弱憔悴。
“能說話麼。
”趙甯冷冷道。
沈谙嗤笑,邊咳邊朝趙甯看去:“趙大娘子,我治好你身旁那丫頭的咳症,你呢,恩将仇報,以怨報德!
”
“火是你自己放得,你燒我的樓,我還沒與你計較。
”
沈谙咳得越發劇烈:“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放了?
”
“就是你放得。
”
“你沒看到,便不是。
”
“看着斯文俊秀,還無賴呢。
”屈夫人說道。
沈谙想回嘴,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得,又開始狂咳。
被氣得,被煙嗆得,還被他自己兜頭一盆冷水給澆得。
“咳咳咳……”
一直以來,他若是不咳嗽,可以一直堅持不咳,但若一旦開始,便沒休沒止。
越咳越覺撕心裂肺。
這便是他為什麼要救一把倚秋的原因,他也就在咳嗽這事上,才能找到一些與旁人的共情了。
因為明白這有多痛苦。
“立即準備一間暖和的屋子,再取件與他合身的衣裳換。
”趙甯看向一名近衛。
“是!
”近衛應聲。
話音剛落,聽得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是去樓上帶人下樓的人。
沈谙咳嗽稍稍好一些,轉眸朝那邊望去。
陳韻棋正好奇望着他的背影,一看到他的臉,頓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