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峰還站在原地。
荀斐看着廖内侍的身影,轉頭再望着陸明峰。
不用問什麼,荀斐已經意識到了,原來并非如他所想,以為皇上要對這些人徹底動手,可,為什麼呢?
荀斐困惑不解,眼眶漸漸發紅。
大臣們都停了下來,看着廖内侍從分開的人群裡出來,衆人心如擂鼓,瘋狂亂跳。
不過廖内侍一開口說的,卻是令士兵們退開,傳皇後娘娘的懿旨,讓京兆府少尹朱岘将想說的話說完。
衆人皆一愣。
卞石之閉上眼睛,長長的吐了口氣。
“謝皇後娘娘千歲!
”卞石之跪下來高聲說道。
其餘大臣反應過來,紛紛叩謝。
夏昭衣從馬上下來,聞聲望去,因為個子原因,她隻能從人群狹窄的縫隙裡望見一二。
“阿梨。
”趙甯走來說道。
夏昭衣看過去,說道:“趙甯。
”
“沈公子。
”趙甯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福禮說道。
沈冽下了馬,正擡手輕撫馬兒的脖頸,回過頭來打量了她一眼,淡淡“嗯”了聲。
“你的傷勢嚴重麼?
”趙甯說道,“我那邊有馬車,沈公子要不要去處理下傷口呢?
”
“不必。
”
“沈冽,”夏昭衣回身說道,“你去包紮下吧,你傷的的确嚴重。
”
“不礙事的,”沈冽垂眸看她,“一點小傷。
”
女童沒說話,一雙雪眸擡着,無聲和他對望。
沈冽眉心微微皺起。
頓了頓,少年很低的說道:“好吧……”
“這個給你。
”夏昭衣遞出一個小盒子。
沈冽接過,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布盒,問道:“這是什麼?
”
“我自己做的傷藥,對我來說很有用,你試試。
”
沈冽頓時笑了,皓齒潔白,說道:“好。
”
楚管事領着沈冽離開,趙甯帶來的守衛們尾随跟上,護在他們身邊。
“沈公子長得絕色,”趙甯看着他們的身影,說道,“如此冷面少年一笑,似春回大地,溪水沖開寒冬冰澗一般。
”
夏昭衣點頭:“沈郎君的确俊美。
”
“據傳沈公子是個并不好相與的人,卻可以為你赴湯蹈火。
”
“何止沈郎君,”夏昭衣說道,“趙大娘子據傳是個更不好相與的人呢。
”
趙甯笑了,望着夏昭衣,說道:“因為是你,你是阿梨。
”
“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夏昭衣問道,“是魏從事?
”
“嗯,他同朱大人發生争執後來尋我的,這些時日一直住在我那。
”
“如此說來,你們來這之前,該不會不知道我和朱大人會來吧?
”
“自然不知。
”
“太涉險了,”夏昭衣皺眉說道,“你便這樣過來了嗎,就不怕這些士兵會當場将你們殺死嗎?
”
趙甯一頓,朝那些士兵們望去,從身邊的士兵望向遠處,密密麻麻,滿目都是手拿兵刃的高大男子。
她當然不可能沒有想過,她不魯莽,隻是比起這裡的士兵們,這裡的百姓要更龐大,如溪河比之江海。
而這些已經被吓壞了,徹底絕望的人,根本不需要她趙甯費多少工夫,幾句話就可以完全煽動……
所以,滔天民怒之下,這些士兵再高大健壯,兇狠殘暴,又算得了什麼?
當人潮掀起狂瀾,熱血沖破本就不多的理智,民怒便會如滾滾而來的巨輪,碾碎這一支所謂的帝王之隊,碾過史書,碾過時代,摧枯拉朽。
當然,這裡必然也會一片屍山血海了。
趙甯本就自認不是什麼良善的人,對所謂的天下蒼生更無半點憐憫,但是這樣的心思……她不願讓身旁的女童知曉。
這個話題不想繼續,趙甯收回目光,說道:“阿梨,那個甯嫔,她是什麼來曆?
”
“與林又青很像,對嗎?
”夏昭衣說道。
趙甯點頭。
“她是林又青的親姐姐,她叫施又青。
”
“施?
”趙甯皺眉,“也叫又青?
”
“有趣吧?
”夏昭衣說道。
“确實有趣,但也古怪,古往今來的兄弟姐妹皆是同姓,她們卻同名不同姓。
”
提及她們,夏昭衣心中有不少疑惑想問趙甯,不過現在并不是恰當的時候。
夏昭衣望向甯嫔,再看向馬車上的朱岘。
安秋晚和其他人已被從馬車上帶下,馬車裡除了他們,還有平鋪在長凳下的一衆賬本。
江平生等四個官員将這些賬本搬出,其餘大臣在雪地上清點翻閱。
朱岘念完伏罪書,現在手裡拿着的是他當初和魏新華一同整理的文卷。
文卷上面,是定國公府的所有罪責,未曾公告于天下,但京兆府卻必然會有。
方才這裡一觸即發,但廖内侍将劍拔弩張的對峙平息下來後,現在朱岘的聲音,近處的人都能聽到。
四周的百姓們仍留着,他們不敢散去,緊緊的望着圍在大橋前的官員們。
風雪很大,飄灑下來,人海呼吸吞吐,皆是一片寒氣。
楚管事站在馬車外面,打了一個哈欠,很輕的問車夫:“現在是醜時了吧?
”
車夫已經快睡着了,說道:“快寅時了呢,很晚很晚了。
”
“真冷啊。
”楚管事說道。
車夫點了點頭。
剛點完,身後的簾子便被掀開,沈冽走了出來。
“沈公子,怎麼就下來了。
”楚管事說道。
“我弄好了。
”沈冽說道。
“這麼快?
”
“嗯,”沈冽應聲,“多謝。
”
說完,他拾起倚在馬車外的長槍便走,未出幾步,他的腳步停頓下來,想了想,将背上綁縛着的長劍取下,說道:“有些累贅,我暫放在此處可否?
”
“可以的,”楚管事說道,伸手接來,看着沈冽這模樣,心中仍不放心,“沈郎君,你這是又要過去?
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
“沒事,”沈冽說道,“多謝楚管事。
”
而後又跟先前一樣,轉身便走。
楚管事皺起眉頭,望了望手裡重量不輕的長劍,再擡頭望着他。
少年背影挺拔,一身墨衣多處破損,衣上鮮血将深色衣裳染得更深,無損他的風華俊秀,反更令他的氣質凜冽數分。
“英雄出少年啊。
”楚管事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