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诃鼻翼一陣酸楚,他将木闆交給身旁内侍,令他們交由兵部侍郎莊忠道,而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這是平生第一次,他未同南宮皇後告退,直接便走。
南宮皇後看着他,紛揚大雪快迷了眼。
“皇後娘娘,”念和說道,“回去吧。
”
南宮皇後點頭,不過轉身時停頓了下,回眸朝皇宮方向望去。
夜色深邃,雪夜蒼茫,天邊盡頭隻有人海,以及人海之上,那些若隐若現的豪華樓閣,除此之外,望不到更遠處。
南宮皇後深深凝睇着,心頭浮起大恸,許久,她收回目光,朝龍辇走去。
長隊重新出發,無人再呼萬歲,百姓們漸漸變得沉默,神情畏怯麻木,睜着眼睛看着他們。
除卻風聲,天地一片死寂,大雪如絮,覆蓋積壓下來,沉甸甸的蓋在所有人的心頭。
那些跟風,從衆,狂熱,以及映入骨子裡的對帝王的尊崇都在冰天雪地裡漸漸平息下來。
南宮皇後那一身素衣讓人們似乎終于意識到,天子,這是在離京,皇上,這是不要他們了。
一種比城門傾倒要來的更深的恐懼轟然砸了下來,讓數十萬人恍惚不知從何而來,茫茫不知向何而去。
……
……
朱岘站在馬車上,緊緊攀附着車轼,手裡拿着路千海的伏罪書,正高聲朗誦着上邊的字字句句。
馬車外邊圍着三十多個位高權重的大臣們,他們手挽手,鑄成一道人牆。
而人群最前面,大乾的參知政事潘堂峰正和幾個士兵扭打着,胡攪蠻纏的亂揮亂咬,急了甚至發出犬吠聲,引得周遭百姓哄堂大笑。
若是尋常官員還好,但這幾個官員,沒有皇帝的命令,這裡再大的武将也不敢輕易對他們下重手。
于是,局面就變成了非但拉不開擰在一塊的大臣們,還反倒被他們張嘴一頓唾沫星子亂罵。
趙甯站在人群外面,身邊的楚管事為她執傘,一旁還有幾個手裡提着暖壺的小丫鬟,暖壺燈光幽幽,照的她白衣蒙黃。
“根本沒人在聽,”楚管事歎氣,“朱大人聲音再大,也比不上看熱鬧的人心大。
”
“不礙事。
”趙甯說道。
“不礙事嗎?
”
“有幾人能聽得懂賬本,聽得懂藥材藥方的書面學名,又有幾人聽得懂軍隊辎重分批分類有十種裝卸的規格?
不需要他們聽懂,他們隻需要知道結果,知道今夜朱大人是有理有據的站在這,這就夠了。
”
楚管事點點頭,說道:“說給懂的人聽,做給不懂的人看。
”
“明日你尋些說書先生,”趙甯說道,“令他們将朱大人所說的數字背下,記住關鍵細節,日後茶樓酒肆走着,散播出去。
”
“如今這般蕭條,不好傳呢。
”
“冬去春來,萬物總有複蘇日。
”
“好的,東家。
”楚管事應下。
趙甯轉眸,目光又落回馬車旁的甯嫔。
自從她出現後,趙甯的目光便不時看去。
初見驚詫,幾乎站不住腳,現在仍未平息下心中驚撼
她未曾聽林又青提及過有同胞姐妹,但眼前這女子的面孔,除了同胞姐妹之外,趙甯想不到其他可能。
身後這時傳來動靜。
衆人回過頭去。
荀斐見到是廖内侍騎馬而來,身旁還有陸明峰跟着,随即快步走去:“廖内侍!
”
天榮衛也來了,這事便好辦許多,他一個禁衛副将拿這些大臣無可奈何,但天榮衛便不一樣了。
隻是,陸明峰的面色似乎有些太過難看。
廖内侍下得馬來,看到荀斐,正準備說話,卻見到那邊的屍體,頓時愣住:“薛岱将軍?
!
他怎麼也……”
廖内侍一路而來,見了不少屍體和傷兵,心中着實為那少年的殺伐所驚,如今看到薛岱也死了,廖内侍眼眸瞪的老大。
“那少年呢?
”荀斐問道,“廖内侍可曾見到他?
他如何了?
死了吧?
”
“别提了。
”廖内侍說道,擡手摸着自己的脖頸,隻覺得脖子一片冰涼。
他領了皇後的懿旨,帶人去傳令,路上撞見迎面而來的少年,他遠遠伸手想攔住對方,哪知那少年奔至跟前後,一點面子都不給,奔跑途中手中長槍帶風掃來,幸好廖内侍身後跟随一起去的羽林郎身手好,迅疾揮槍擋開,少年也沒有戀戰的意思,直接奔離。
當時那長槍刺來時,離廖内侍的脖子就一尺距離,如果不是羽林郎格擋的快,廖内侍覺得自己也是冰冷雪地上的屍體一具了。
一旁的陸明峰則咬牙切齒。
死了?
那少年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這少年勇猛,身手太好,出槍如龍,毫不手軟,陸明峰上一次見到這麼能打的,是建安王府的小郡王李骁。
不說以一敵百,那太誇張,但是在防備不充分的情況下,攔不住他們卻是真的。
“沒死?
”荀斐驚道,“那臭小子去哪了?
”
“是在說我們嗎?
”女童清脆的聲音忽的冰冷響起。
荀斐擡起頭,撞上沈冽冰冷的黑眸,頓時握緊手裡的兵器。
所有人都望了過去。
“如果是在說我們,我們在這。
”夏昭衣又說道。
沈冽騎在馬上,額前碎發微亂,被汗水打濕在額際,清俊的面龐上大片血痕,越發将膚色對比的越發雪白。
那些士兵們反應過來,忙提槍高舉,對準他們。
夏昭衣和沈冽同時朝廖内侍望去。
廖内侍被他們齊齊望來,再這樣一言不發的盯着,又覺得脖子一片冰冷。
“咱家,”廖内侍低聲說道,“這是來幹什麼的?
”
哦,想起來了。
廖内侍逃避似的不敢看他們的目光,大步朝遠處的馬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