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如鬼唳,雨聲嘈雜。
蘇舉人眨了下眼睛。
聽錯了?
“别吓到,我是阿梨。
”聲音再度響起。
這次能聽出來大緻方位了,在他上面。
夏昭衣蹲在泥地裡,手裡握着一根粗壯木幹,說道:“我力氣不夠,拉不動你,需要你自己以足尖蹬着借力,但是你也不要太用力來拉,不然我也可能被你拉下去。
”
“阿,阿梨。
”
蘇舉人難以置信的說道,而一根粗木已被伸來,輕敲了下他的肩膀。
“你不要那樣站着,先回過身來。
”
蘇舉人身前百丈高空,後背緊貼着泥土,早就已經腿軟的動不了了。
“抓着,回過身來。
”
蘇舉人緩緩松開揪着泥草的手,擡起來抓住了肩膀旁邊的這截木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童的聲音讓他覺得心安與信任。
他深吸一口氣,橫豎不過一死,不怕,于是挪動腳步緩慢轉過身子。
遠空一道閃電,劈的大地凄亮。
危崖下蹲着的女童被白光照了出來,一閃而過。
“我眼花了嗎?
!
”一個小厮叫道。
卞元豐愕然望着,旁邊同他一起挨了不少石頭的小厮則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
“二廣,”卞元豐喑啞道,“你看到了嗎?
”
又一道閃電,再度将女孩的身影照出。
她蹲在那邊,渾身被澆得通透,頭發整個亂了,被大雨淋得貼在了身上。
而蘇舉人居然這樣蹬着腿的,雖然狼狽和不雅,但真就給爬上去了。
“真上去了!
”二廣叫道。
蘇舉人喘着粗氣,擡手拍着胸膛,驚魂未定。
夏昭衣揉着酸疼的胳膊,說道:“這個地方流石頗多,不宜久呆,你往前邊走去,轉彎後便有個小平崖可以暫躲,現在不會再有雷電了,半個時辰後等雨一歇你就回去。
”
蘇舉人緩過一口氣來,看着夏昭衣:“阿梨,你怎麼會在這?
”
夏昭衣一笑:“先生,你不覺得這句話很耳熟麼?
”
“什麼?
”
“你似乎對我說過很多次了,而我們不過才幾面之緣。
”
夏昭衣撿起樹幹,在地上戳了兩下,确保還可以用後,說道:“行了,先生,你先回去吧。
”
“可是,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
”蘇舉人再問。
“因為我知道雷雨快停了,而借着這邊的地勢我又有八成勝算可以将你拽上來,不然我可不敢就這麼出來拉你。
”夏昭衣笑道。
又是答非所問。
蘇舉人皺了下眉頭,看回身前深淵。
雖然這邊安全了,可是往下看去卻更驚心。
而他的心跳,一直都沒有平靜下來過。
“先生,”夏昭衣斂了笑,認真的說道,“這次回去你可要當心了,卞二郎和他的蝦兵蟹将們現在就在對面看着我們呢。
”
蘇舉人一愣,擡起頭朝斜對面看去。
說是對面,其實都在同一座山上,隻是山有起伏走勢,他們恰在同一個山谷的高空兩面,不過地形更為陡峭,角度很難捕捉罷了。
“我走了,先生保重。
”夏昭衣又道。
“走?
”蘇舉人回過身來,女童卻已經不見了。
蘇舉人怔了怔:“阿梨?
”
四下無人,唯有大雨疾風。
“阿梨?
”蘇舉人又喊道。
而女童真就沒了身影。
後山大院,梁氏和那仆婦終于被方大娘叫人帶去柴房裡關着了。
餘媽出來拿了些食物,确認梁氏沒再跪着後,端着托盤回去了小屋。
兩碗稀粥,一疊醬菜,一個饅頭,較平日已經很豐盛了,但今天難得的是,還多了一疊肉醬。
餘媽關上房門,走過來放在桌上。
桌中點了根小蠟燭,光線很黯,很多地方都沒能照到。
“吃東西了。
”餘媽說道。
屋外雨聲滂湃,大風更是掀頂,屋中被襯得安靜一些,但燭火卻不知道為什麼,在桌上微微搖曳着,滿室昏黃。
小榻那邊傳來些動靜,鳳姨披着一層舊黃的外衣走來,說道:“怎麼樣了。
”
“就跪在那邊,沒挨打,現在被關起來了。
”
“哼,”鳳姨冷哼,在桌旁坐下,淡淡道,“算這姓方的還有點良心。
”
“有點良心也不會讓她們跪一天了,”餘媽道,“畢竟這是為我們所有人解了個難題。
”
鳳姨看了桌上的食物一眼,提起筷子挖了口粥,嚼着說道:“你不懂,不做出點樣子來,戲就不能算演得好。
”
她掰下半個饅頭,蘸了蘸那邊的肉,但是沒有急着去咬,而是在鼻下聞着。
“天天都有肉,隻能聞着,卻不能吃,”鳳姨感歎,“終于能吃上一口了,隻有這麼點。
”
餘媽看向那疊肉,也有些饞了。
“前山的人,今天沒來找麻煩嗎?
”鳳姨問。
餘媽搖頭:“雨太大了,估計不好尋來,那丫鬟可是被雷劈死的,現在誰都怯着呢。
”
“一整天了,她們什麼都沒吃到,”鳳姨忽的笑了,“她們也能遭上這份罪,痛快。
”
“可是雨總有停下來的時候。
”
鳳姨嗯了聲,又喝了一大口粥,邊吃邊道:“那阿梨說的話,你可曾放心上了?
”
餘媽皺眉,聲音變低:“我不知道,你怎麼看?
”
“我那夜讓人将劉三娘關走後,第二天就有人來找我,還不少。
有卞大郎的人,有卞二郎的人,還有吳達的,魯貪狼的,甚至義巒院那碧珠都來我跟前裝作熟絡,話裡有話的在打聽。
”
“打聽什麼?
”
“問我林又青的事,又問我劉三娘跟她是否有聯系,再者,問我知不知道她是怎麼跑出來的。
”
餘媽微頓,想起了阿梨。
“阿梨,”鳳姨沉了口氣,“你昨夜同我說,你見到她為了替林又青打遮掩,不惜沖撞劉三娘。
”
“你說這個,是覺得阿梨真的可信?
”
鳳姨斂眉,神情變得有些迷茫,看着桌上燭火。
一燈如豆,幽幽晃晃,忽明忽暗。
“可那屍體是真的,我們都見到了。
”餘媽道。
“就算是真的,你就真敢将我們的性命交給這個我們面都沒見過的人?
”鳳姨沉聲道,“更不提,幫我們是為什麼,僅僅是行俠仗義?
這,是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