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國新先一步回來,楊富貴和詹甯則是子時才回。
輕叩房門,開門得是管馳,楊富貴被幾人扶入屋中,瞧見内屋走出的夏昭衣,楊富貴刹那淌淚:“姑娘!
”
他跛着腳朝前,就要跪下,被管馳和詹甯趕忙扶住。
“姑娘,我差點沒命了!
”楊富貴委屈大哭。
他的臉已不足以用鼻青臉腫四字形容,面容如似開了染坊,腫塊太多,右眼近瞎,随着眼淚橫流,臉上大小傷口被刺痛得更甚。
“别哭,”夏昭衣說道,“那些頑劣少年我已替你教訓了,你好好養傷。
”
楊富貴掉着眼淚點着頭,手心忽然一沉,夏昭衣握着他的手掌放下一錠銀子。
沉甸甸的份量讓楊富貴睜大眼睛:“啊,這……”
“十兩,”夏昭衣笑道,“夠蓋個房了。
”
楊富貴唇瓣顫抖,又要跪下,旁人忙又扶住他。
“我,我,”楊富貴哭着笑,笑着哭,忽覺不好意思,抹淚說道,“多謝姑娘賞,多謝姑娘賞!
”
夏昭衣讓唐濤聲和史國新送楊富貴回房,留下詹甯說話。
管馳端來一杯熱茶,便和範宇,梁德昌一起,重又去研究軍陣圖。
詹甯自他們身上收回視線,并未多問,開口向夏昭衣說起支爺那頭的情況。
李骁缺銀兩,而且看得出是非常缺,蔡和現在有意聯手做礦産生意,還有歸禾有名的産出,景舞絹布。
蔡和承諾,可由支爺壟斷這些絹布,專由他一人對外經銷售賣。
多日接觸,蔡和嘴巴嚴實,密不透風,從不曾在季夏和他們跟前提及半句與軍隊有關之事。
哪怕今日深巷風波,季夏和以此發難詢問緣由,蔡和都能答得滴水不漏,将這事輕輕淡淡,一筆帶過,且将話堵嚴實,讓季夏和不好再繼續多問。
除卻李骁和蔡和,季夏和還說起其他人。
一是留靖府那邊的神秘兵馬,正是沈冽所引出的郭家族兵。
二是天榮衛正将陸明峰,他近日絕對會往壽石而來。
三是宋緻易,他一直留有不少人手在盤州。
雖說盤州私鬥成風,日日鬧出人命,今日深巷這一場烏龍,未必會引起宋緻易的重視,但還是要留心眼。
四是莊孟堯。
莊孟堯是江南兵營的總統帥,本是個官職兼軍職,并非勳貴。
但李據一走,李乾一敗,江南兵營的總兵權便牢牢握于他手。
往年江南道上繳給朝廷的各大稅收,眼下全進了莊孟堯一人錢包,他本不算窮,但眼下是徹頭徹尾的大富,富可敵國,一手遮天。
季夏和着重強調得是,莊孟堯的行政機構雖然一塌糊塗,所選得大小官吏皆為草包,譬如壽石這些。
但莊孟堯于去年新成立一個軍察部,由軍方派出監察人員,在各地暗探,所以,季夏和要夏昭衣也要提防。
除卻這四方勢力,大大小小各路勢力都需警惕,明面上一團亂的盤州,明面下一片刀光劍影。
“那,那礦産和絹布生意,他們可要與蔡和合作?
”夏昭衣問道。
“嗯,合作是必然,合作才好牽制,”詹甯回道,“不過,我覺得懸。
”
“為何?
”
“那蔡和是經驗老到的老狐狸,這季夏和嘛,雖說是表面牛氣的支爺,但私底下他極不自信,我總怕他拿捏不住。
”
夏昭衣莞爾。
“二小姐,你笑什麼。
”詹甯好奇。
“季夏和此前為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哥,缺少磨砺,此次多個鍛煉機會并非壞事。
他若能練成,今後沈冽身旁便是多個得力幫手,所以我樂見其寶劍淬火,梅花曆寒。
”
“那沈冽,看來是二小姐極在意的好友。
”
“對。
”
“那,二小姐,我們接下去如何行事?
”
那邊的管馳,範宇,梁德昌三人聞言,轉眸望過來。
夏昭衣沒說話,左手的手指很輕很輕地敲打在右手手背上。
他們都很喜歡看她的眼睛,烏黑雪亮,沉靜從容,清清冷冷的疏遠神采,待人卻又以誠。
安靜少頃,夏昭衣淡淡道:“此前我想對付的人,隻有牧亭煜和錢遠燈,李骁屬實為意外之喜,若是陸明峰也到,便是個大驚喜了。
”
“要殺他嗎?
”詹甯問。
夏昭衣搖頭:“殺人不難,誅心才難。
”
真要殺陸明峰,殺李據,于她而言,當真不是難事。
現在的她,甚至比誰都想要讓李據活着。
“管馳,範宇,梁德昌。
”夏昭衣看向八仙桌旁三人。
三人立即站正,齊聲說道:“二小姐!
”
“明日未時,你們同夏玉達,夏松越一起,帶蘇家兄妹,還有楊富貴一同去留靖府。
”
“是!
”
“你們現在便去休息吧。
”
“是!
二小姐!
”
詹甯見他們收拾東西離開,扭頭看向夏昭衣,等候吩咐。
夏昭衣看着他這炯炯有神的期待眼神,不由一笑:“你和唐濤聲明日一早便去打聽壽石最大的糧食蔬菜采買處,這個可能并不好打聽,需得打點銀兩,還要磨上些耐心。
以及,露出馬腳。
”
“露出,馬腳?
”
“總有人會查這個,最不濟,莊孟堯的軍察部也會查,總之讓所查之人有迹可循,最後查到是我阿梨在此采買大批糧食蔬菜。
”
“是!
那,史國新呢?
”
“他随我出城,”夏昭衣自椅子上起身,“如此,你也去休息吧。
”
“是!
”
詹甯走後,夏昭衣擡腳去到書案後。
或許是軍人原因,管馳他們三人将桌上收拾得極其整齊,一切井然。
就連擱筆都是筆直的,分毫不差,與兩旁似是磚頭一樣一刀切下的書籍平行着。
夏昭衣本也想去睡,望着這支擱在硯台上的筆,忽然有些走神。
按照時間去算,她當初在衡香所買的那些玉,王豐年應該已經差人送到所有人手中了。
沈冽在探州,離衡香雖遠,但也隻有數個州省距離,應該也已收到。
夏昭衣拾起筆來,其實有些不太想,以及今日發生之事,季夏和那邊也會寫信去探州告之。
但她身為當事一方,多少也得寄與書信,提上幾句才是。
而且,這“不太想”的作祟情緒,是不是有些“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