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掀開,詹甯在地上擺了張竹凳,夏昭衣踩着竹凳落地,擡眸朝聶揮墨看去。
聶揮墨沉沉看着她,目光朝竹凳看去一眼,看回到她臉上。
他不開口說話,夏昭衣便也閉嘴,二人大眼瞪小眼一陣,聶揮墨幹硬啟唇:“阿梨姑娘也變得嬌氣起來了,以你的身手,上下馬車,需得踩竹凳?
”
夏昭衣面無表情地道:“聶将軍人高馬大,身闆壯實,以你的體量,三日不吃也不會餓死,需得每天吃飯?
”
聶揮墨冷笑:“上下馬車不踩竹凳不會死,民以食為天,不吃飯的确會餓死。
”
夏昭衣呵呵:“三緘其口不會死,禍從口出,多管閑事死得快。
”
徹頭徹腦為局外人的隻有車夫,他拽着缰繩,不安地看向站在馬車旁的詹甯。
詹甯面色冰冷陰戾,殺氣騰騰,心裡則在擔心,如果動起手,二小姐的腰吃得消嗎,政事堂有多少人能打?
聶揮墨被少女反嗆,眉心微微擰起。
晨光裡的少女瑩白光潔,一身齊腰交領襦裙,上為雲峰色,下為象牙色漸變淺雲色,清晨略寒,她外披了件澹玉色的大袖衫,整個人的色調古雅清和,像是泛黃畫卷裡出走得仕女。
然而她臉上秀美的清眉冷眼,讓她沒有半分溫和溫婉溫柔之感,身上鮮活的生命力和英銳飒爽,帶着逼人的青春朝氣,有那麼一瞬,聶揮墨的腦子裡面出現四個讓他深惡痛絕的字:欲罷不能。
昨夜輾轉一夜,閉目睜眼全是她,甚至因她做了個荒唐卻暢快的夢。
今早他便來這了,本意要做個道别,在河京的确太久,他必須要走了。
可是看到她神清氣爽的模樣,聶揮墨就不免想起他昨夜翻來覆去的愁苦,一出口,想了許久的道别之詞變作了挖苦。
她也沒讓他失望,反唇相譏,永遠針尖對麥芒,永遠不相讓。
深深地沉了口氣,聶揮墨道:“我今日要啟程離開,離開河京。
”
夏昭衣自認昨夜将話說得很明白了,他們二人不是朋友,但他親自過來說這句,她再怎麼不近人情也不好潑冷水:“那祝你一路順風。
”
聶揮墨澹笑:“我還以為,你要說與你何幹。
”
夏昭衣從善如流:“那我收回一路順風,你走還是留,與我何幹?
”
“……”
頓了頓,聶揮墨驟然笑起,皓齒潔白,他身後的淩揚向山等随從,誰都不曾見他笑成過這樣。
“果然很阿梨,”聶揮墨笑道,“那,關于今後天下格局,你當真沒有什麼要和我一說或一問的嗎?
”
“不必了,不想再欠你人情。
”
“你我探讨,雙方共赢,不算人情。
”
“不必了。
”夏昭衣還是這樣說。
聶揮墨仍笑着:“如此,告辭。
”
夏昭衣道:“慢走不送。
”
詹甯在夏昭衣後面略略松了口氣,還以為要打起來呢。
不過見聶揮墨這一言一笑一行,詹甯忍不住的,腦中又想到那封信。
假設啊,他隻是假設,若那封信就是聶揮墨寫得,那他對他們二小姐是不是有企圖……
就在這時,迎面而來要走得聶揮墨在與馬車交擦而過時,忽又停下了腳步。
詹甯立即切斷所有思緒,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就近了,少女的眉眼看得更清,膚若凝脂,飽滿豐盈,眼睛明亮清澈,似有清渠泉水。
聶揮墨忽然鬼使神差地道:“若要娶你,需得多大的聘禮,整個天下?
”
話一出口,他明顯見到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
夏昭衣目光看向前方,澹澹道:“聶将軍,你冒犯我了。
”
聶揮墨輕輕一笑:“是我失言了,阿梨姑娘便當風過耳,沒有聽到。
”
夏昭衣頓了下,轉身輕輕扯起衣裙,踩着竹凳上馬車。
車簾在短暫的擺動後休止,歸為平靜。
詹甯收起竹凳後,坐回車夫旁,揚鞭輕抽,馬兒離開。
聶揮墨立在原地看着馬車悠悠朝前,沒多久就到政事堂外衙門口了。
不過車上的少女一直坐着,顯然不想下來。
聶揮墨有股怅然失意,胸腔内斥滿不快不甘不舍,半響,他輕輕扯了下嘴角,灑然一笑,轉身離開。
待他們徹底走遠,詹甯松了口氣,道:“二小姐,姓聶的走了。
”
夏昭衣道:“好。
”
她掀開車簾出來,詹甯已同時将竹凳擺好。
待少女落地,詹甯忍不住道:“二小姐,我總覺得,那姓聶的是不是喜歡上您了。
”
夏昭衣正要進去,聞言一頓,道:“他喜歡我?
”
“……我是這麼感覺的。
”
夏昭衣斂眉,道:“随意吧。
”
喜歡誰都是個人意志,聶揮墨若真喜歡她,那也是聶揮墨自己的選擇和自由。
就如前幾日在師父面前,師父怕她因情而傷,她的回答是,後果她自負。
進到政事堂,天色尚還早,除了當值的幾個官員,其他官員陸陸續續在來。
虞世齡他們來得比不少人早。
進來看到少女已在右首座看東西了,虞世齡想了想,走去說道:“阿梨姑娘。
”
】
夏昭衣擡頭:“虞大人,早。
”
虞世齡拿出封信,在桌上平推過來:“這封信,是我一位在睦州的學生寄來得。
該學生姓曾,名立良。
”
夏昭衣拾起,信已被拆了,她看了眼信封上的字,道:“這是寫給虞大人你的,虞大人要給我看?
”
“阿梨姑娘可以一閱。
”
夏昭衣點了下頭,将信紙取出。
信上内容很簡單,莊孟堯派曾立良向虞世齡打探河京如今是何局勢,以及,她是不是擇日要當女皇帝。
如果真的要登基,那麼如何投她所好,要不要送禮,送什麼禮,順便想聽一聽虞世齡對未來天下格局的看法。
虞世齡将這封信給她看,立場顯然,他想表示他完全站她這邊了。
夏昭衣看完,澹澹一笑,道:“虞大人回信,便如實回吧。
”
“但依我愚見,莊孟堯擇日會遣使前來。
”
“那便有勞虞大人在信上提一句,聶揮墨才離開河京,去向不明,若是在路上又被他撞見,恐會再被攔道打劫,人财兩空。
”
虞世齡頓了下,點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