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被扶上馬車,整個人仍是木的。
外面沒有人再說話,隻有風聲掠過,空氣裡有股隐隐的酸腐惡臭,不知從何而來,也許是附近有野獸的屍體正在腐爛。
長隊沒有多停留,簡單吃過幹糧,林副尉便下令繼續趕路。
季家一幹人等的面色都很壓抑,季中川棄了坐騎,上去父親的馬車,與父親同座。
季溫淮見他上來,久病的蒼老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安慰他,要他别動怒,林副尉到底因他們季家而受累,發點脾氣就發吧,不是什麼大事。
季中川看了父親一眼,點點頭,目光望向一旁車簾。
動怒?
其實他沒有……
他上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安慰季溫淮,怕季溫淮受不住這個刺激,卻原來父親也沒放心上。
“就怕五娘到時候見了她爹要亂說話,”季中川說道,“還有孫氏那嘴巴,你也知道的。
”
以及,季夏和就在前面。
季夏和不足為懼,但是季夏和和沈冽的關系好,要是他煽動沈冽,憑沈冽那身手,還真不好說會發生什麼。
沈冽未必對付得了幾百号人,可是擒賊先擒王,短時間内控制林副尉,對沈冽而言應該不難。
季溫淮沒有說話,目光有些沉,年邁的他一直病态,但此刻車簾外黯淡的迎風燈光亮落在他臉上,有股異樣的陰沉與詭異。
“那就,不要讓這幾個女子拖累季家了。
”季溫淮說道。
季中川一頓,朝他望去:“父親,你這是……”
“季家夠累了,再不能有更多矛盾,正好九郎本就不是孫氏所出,一個連兒子都生不出的廢物,”季溫淮說道,眼眸微眯,“留着幹什麼?
”
·
夏昭衣和支長樂在官道附近接連碰上三隊人馬,每隊人馬都被他們打了一頓,一些人嘴巴牢,不肯說,便耗上一些功夫去威逼利誘。
問出來有價值的東西越來越多,已經确認下這些兵馬所追蹤的方向了。
加之從斥候口中問出的車轍印,季家有不少馬車,太過陡峭狹窄的山路必不會去,因而似乎很好判斷出他們如今能去的大概
後半夜時,夏昭衣帶着支長樂邁上古山嶺,前方百步外似乎有一隊斥候,對方無聲無息,隻有一盞微弱燈光,夏昭衣亦沒有出聲,悄然跟着。
南邊有一個大瀑布,泉水斷裂而降,激起拒人千裡的寒意,那隊斥候在崖上停下,再沒有動靜。
夏昭衣和支長樂也停了下來,支長樂低低說道:“要不要将這夥人也打一頓?
”
夏昭衣望着那頭,皺眉說道:“地形不好,而且……對方不像是簡單的斥候。
”
“不簡單?
”支長樂扭頭看她。
夏昭衣神情認真,點點頭:“嗯,所穿兵甲不同,人也變多了。
”
“人變多了?
”支長樂重新朝那處望去。
如果真的變多了,那應該是從上頭的山坡上下來的,也就是,對方這是有預謀的包抄。
“會不會,季家那些人就在這附近了。
”支長樂說道。
“不知道,但也許我們後面也會有人,”夏昭衣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
”
“嗯。
”
泉水聲音很響,足夠蓋去許多動靜。
那隊人馬立在小平坡下來的崖邊空地上,腳下青草茸茸,泥土潮濕,馬上衆人的目光皆落在遠方的幾盞迎風燈,它們正在風中劇烈搖晃。
很長很長的隊伍,至少十一輛馬車,速度較快,所去西南方向。
這隊兵馬非常安靜,每一個士兵皆高大魁梧,年輕力盛,他們身上所穿的盔甲的确不同于今日夏昭衣和支長樂所遇見的每一支斥候兵種,盔甲材質中含着玄鐵,制工精益,結實耐抗。
不過,立在他們最前邊的男子則相反,為首的男人一身青色長衫,書生模樣,頗為清瘦斯文,他的目光凝在微光裡的那支長隊上,神情冰冷。
越來越多的士兵趕來,皆是同一玄甲,無聲加入到隊伍中來,青衫男子不發話,這些兵馬便始終安靜。
遠處長隊就要消失在視野裡,隐見于暗夜的群山逐漸将他們的身影遮擋,再望不見。
夏昭衣将坐騎交給支長樂,隻身一人回來,此刻站在北邊山崖上,垂眸而觀。
宋緻易的兵馬裡面,她未曾聽過有這樣一支兵種,單看其模樣與配置,與名震天下的李氏鐵騎相差無二,也許這是宋緻易所秘密培養出來的神秘武器?
夏昭衣神色凝重,擡眸望向季家那些車馬消失的方向。
雖然季家那些車馬看似消失在了視野裡,但遇上這樣一支鐵騎,已注定逃不掉了,更不提,這裡始終都是宋緻易的地盤,松州還在前邊攔着。
地上跑的,速度再快也沒有天上傳信的鳥兒快。
夏昭衣對季家從無交集,沒半點交情,但是沈冽此行若是護送他們,那她便也站在季家這邊。
想了想,夏昭衣的目光落回為首的青衫男子身上,她拿下腰上的木棍,忽的伸指放在唇下,一聲清脆聲響。
夜莺一般的清亮鳴音令衆士兵大驚,紛紛擡首往聲音來源處望去。
黑暗裡的樹梢輕晃,見不得半個人影。
衆人當即執起武器,提了十二分的警惕。
“何人!
”青衫男子眉目冷厲,擡首喝道。
黑暗裡再沒有動靜。
青衫男子看向身側,說道:“火把!
”
幾簇火光亮起,照出男人的端正五官,夏昭衣覺得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尤耿,于超,”青衫男子喝道,“各帶三人上去!
”
隊伍中兩名尤為高大的士兵應聲,縱馬而出。
八人山上翻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正欲下山回禀,那一聲清亮哨聲又響了起來。
“到底何人!
”一個士兵叫道。
“故弄玄虛之人,”清脆嬌嫩的少女聲音忽然自身後響起,“還是個要和你們作對的惡人。
”
衆人驚忙勒馬回身,火光下,一身玄衣的少女立在遠處磐石上,身姿曼妙,纖長清瘦,皮膚白嫩清透,背在身後的手握着一根長棍,夜風将她的馬尾帶的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