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執劍上去同沈冽低語,而後随沈冽離開。
梁俊看着他們消失在院門,眉頭越皺越緊。
胳膊肘被人輕輕的撞了下。
梁俊回神,諸葛英眼神詢問他怎麼了。
梁俊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沒說話,幾個猜測和想法在腦中發芽,越來越茁壯,無端覺得有些激動。
沈冽從東平學府的側門出來,這邊較大門清冷許多,隻有零星幾個百姓靠在這睡覺。
執劍送到這後要回去,他一路觀察沈冽的神色,到這後确定沈冽未因那幾個公子哥的眼神和嘀咕而生惱,這才暗暗放心。
其實在這之前,執劍便知道京兆圈中的絕大多數人對沈冽是什麼樣的看法。
何止是今天撞見的這幾個公子哥,便是自家後院的夫人小姐們偶爾提及沈冽時,也都是啧啧揶揄,雖然并不刻意,但言語裡的鄙陋和輕視,執劍看得懂,更不提那些“兩姓子”,“不學無術的混子”,“寄人籬下,有家不能歸的喪家兒”等說法,着實刻薄。
好在,人與人就是不同,沈郎君這氣度清華,執劍喜歡得很。
送走沈冽,執劍回來的路上撞見了詹陳先生的宋五,宋五大步匆匆的朝裡邊跑去,腳步很急。
見到執劍,宋五忽的停下腳步,說道:“你是那宋郎将身邊的随從?
”
“對啊……”執劍被他的模樣弄的有些怕。
“我去找我家先生,你快去找宋郎将,”宋五語速飛快的說道,“京兆府那邊帶話過來了,說永定門快撐不住了,真的要破城了!
”
執劍瞪大眼睛:“什麼?
!
”
“快去快去!
”宋五,“這回是真的!
”
執劍心跳大亂,忙點頭,轉身往另一處跑去。
所有在外的流民,現在皆朝永定門而去,遍山遍野都是人,密密麻麻,遠遠能聽到前方傳來的吼聲,巨響如雷,數萬人齊聲高喝“開城門”。
呼号大風襲過積雪及膝的曠野,揚起成片雪粒,天上的,地上的,遠方的,穿雜交彙,白霧茫茫。
高聳的城門上,士兵們喘着氣,困乏疲倦的睜着眼睛,驚恐的望着城牆下的人。
除卻那些在瘋狂呐喊的百姓,更多的人是在堆砌屍體,他們将屍首拖來,沿着城牆鋪砌,踩着屍體,磊作小山。
射殺多少人,就有多少“磚”。
士兵們已殺了太多太多的人,弩箭都快射光了。
而更擊碎他們心志的是,不久前才得知,皇上已經離城了,所有官衙機構皆空,除了被派來固守城門的宿衛京師,妃子皇嗣,文武百官皆走的一幹二淨!
聽說數條長街的文人學子慘遭殺戮……
聽說,京城幾個頗有曆史年代的大書閣中的藏書都被皇上令人搬走了,搬不走的便放一場大火……
聽說青山書院被宣武軍一把火燒得精光……
聽說東平學府險些被踏平……
現在唯一還能維護京城秩序的隻剩一個京兆府,派去的人還沒有回,可即便回來了,能帶回什麼好的消息嗎?
“開城門!
”
“開城門!
”
……
百姓們山呼海嘯,斥聲雷動。
後邊的人往前面擠,朝古老厚重的寬大城門湧去,擠擠挨挨裡,無數人被踩踏,最前邊的人被擠往城牆和城門,動彈不得。
而城門内除卻數千士兵,那幾條望不到盡頭的長街俱是一片素白空蕩,見不到一個平民。
士兵們都累了,又累又餓,城牆下靠睡着長長一片,好些人因城外的動靜而睡不着,睜着眼睛望着天空,眼神空洞迷茫。
這時,城牆上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驚呼和喧嘩。
“那是什麼!
”有人叫道。
“我的天啊。
”
“裴副将!
快去找裴副将!
”
……
城下的士兵們驚起,好些人問發生了什麼,有些人抓着長槍跑上城牆。
等上去高牆,望見遠處而來的幾個龐然大物後,衆人皆愣住。
三座高大的行軍樓被緩緩推來,行軍樓下,跟着數十輛雲梯車和沖。
它們出現在狂野上,四周的流民們紛紛避開,有人張嘴大哭,直接對着它們跪拜在雪地上,連連磕頭。
城牆上的将士們似凝凍住了,愣愣的看着它們靠近。
“推車的都是平民,”一個校尉喃喃說道,“不是兵馬。
”
“可是,平民哪來這些東西?
”
“誰給他們的?
”
是啊,其他人都在想,誰給他們的。
這時,身後傳來各自營隊要求集合的緊急命令,除卻城牆上輪班值崗的士兵,其餘士兵都被嚴令以最快速度下去集合。
與此同時,城外流民們漸漸發現身後緩緩而來的行軍樓和戰車,他們的情緒變得高亢激動,一陣巨大歡呼。
方觀岩坐在馬車上,看着那些行軍樓遠去。
不知是車廂裡的銀炭燒的太熱還是體内的熱血太過澎湃,他的手心眼下全是熱汗。
方觀岩掏出手帕擦了擦,目光激動期盼的望着。
幾陣馬蹄聲從西北而來,速度飛快。
車夫在外叫道:“大人!
”
馬車周圍的護衛們第一時間護在四周。
五匹烈馬奔來,為首的男人高大魁梧,面色狂怒,下得馬後直接大步走向馬車。
護衛們忙阻攔,男人揮起一拳砸向一個護衛,并未戀戰,擺脫糾纏便一步跨上馬車。
“方觀岩!
”楊長軍暴喝,揪住方觀岩的領子,将一身厚重華袍的男子直接從車廂裡拽出,往雪地上丢去。
雪地積雪深厚,方觀岩身上衣袍厚實,除了覺得身體笨重不靈活不自在外,半點痛意都沒有。
但随即而來,劇烈的痛楚從鼻尖傳來,他的淚花直接噴出,被楊長軍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打在了臉上。
“我大哥呢!
”楊長軍暴怒叫道,“世子呢!
郭庭呢!
”
叫罵着,又一個拳頭砸向了方觀岩的臉。
“哈哈哈哈哈……”方觀岩含着淚大笑了起來。
“我大哥呢!
”楊長軍又暴喝,再一個拳頭。
“楊三爺!
”守衛們紛紛上前攔他,無人攔得住。
方觀岩痛的雙眼模糊,嘴巴還在笑。
“哈哈哈……”他越笑越朗,壓根像是不知道臉上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