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在樓梯上朝上張望好一陣了。
她坐不下來,時不時便去瞧一瞧。
幾次看到辛順留下的随從經過,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沒敢上前。
洪竹明從外面回來,瞧見丁氏還在這張望,他趕忙上去将她往櫃台方向拉。
“你丢人不丢人!
還在這看!
”洪竹明低聲斥道。
丁氏在櫃台前将丈夫的手甩掉:“我要你去詢問那賞金的事,你可去了,還嫌我丢人?
!
”
“賞金賞金,你就知道錢!
此前差點命都沒了!
”
“現在命也是懸着的!
”丁氏叫道,“所以這錢就更該要了!
平白擔了這風險,也不見辛奉才給你個什麼福報!
”
陳永明一死,軍鎮司大獄的官兵一死,丁氏以為該輕松了,結果,他們店裡的侍衛越來越多,暗中監視者更多。
過分嚴峻的氣氛,讓丁氏渾身不自在,心中的怒意便也越大。
這些官兵侍衛她惹不起,自己的丈夫還不能拿來遷怒嗎。
丁氏一手去掐洪掌櫃的耳朵:“你快去要賞金!
”
洪竹明才從外頭打聽和彥頗的事回來,心情亦沉重,被她一擰,洪掌櫃也不樂意了,擡手擰了回去:“你這潑婦!
”
兩夫妻在大堂打了起來。
敞開着的大門被人叩響。
夫妻二人停下,齊齊轉過頭去,頓時大驚。
夏昭衣站在門内略低的台階下看着他們,剛才叩響大門的支長樂雙手在胸前一抄:“這桌椅闆凳噼裡啪啦的,洪掌櫃,琴瑟和鳴啊。
”
“……”
洪竹明忙松開丁氏:“客官……哎呦!
”
丁氏不依不饒,非要讨一個小便宜,趁他松手之際,在他臂膀上用力擰了一把。
夏昭衣在一張八仙桌前止步:“洪掌櫃,上些酒菜吧,清淡些。
”
“好,好咧……”
洪竹明打量他們,這平靜甯和的模樣,着實看不出什麼。
他轉身往後院去,丁氏盯着夏昭衣和支長樂,跟着他一起走了。
穿過後院天井,夥計正在砍柴,砍得邦邦響。
丁氏在進後廚前拉住丈夫,低聲道:“他們回來幹什麼,是不是來找我們算賬的?
”
“算什麼賬?
”洪竹明問道,說完想起畫像的事,“不會吧……”洪竹明的聲音也變低,“應該懷疑不到咱們頭上吧?
”
“可是隻有我們見過他們,會不會來滅口?
”
“……那也不怕,這裡都是奉才先生的人呢!
”
“你忘記了她的身手嗎?
”丁氏比劃了下,“那幾個黑衣人,你不記得了嗎?
”
想到那晚,洪竹明咽了口唾沫。
“去找聶将軍吧,”丁氏小聲道,“我讓陳康去!
讓軍隊的人把那弓弩帶來!
”
“可是她也不壞啊,她又沒害咱們,軍隊的人一來,她豈不沒命活了。
”
“你懂個屁!
她之前沒動我們,誰保證之後就不會?
這可是亡命之徒!
而且要是能拿下他們,賞金不定翻倍呢。
”
“但是……”
“可恨咱們是正經做生意的,都沒什麼有用的藥,日後定要備一些!
”丁氏說道,邊過去喊砍柴的夥計。
夥計應了,從側門離開。
丁氏回來去廚房,吩咐做幾道菜,再讓丈夫回去前堂穩住對方。
洪竹明不太想去,挨不住她的擰,捂着胳膊走了。
剛去前堂,便見一個衣着得體的端莊婦人自外走來。
眼下不便待客,洪竹明忙快步上前,準備尋個借口将人趕走。
白氏看了他一眼,徑直去往夏昭衣跟前。
“阿梨姑娘。
”白氏福禮。
“坐吧。
”夏昭衣說道。
白氏将長條凳微微拉開,坐了下來。
“邰畫師可知此事?
”夏昭衣問道。
白氏搖搖頭:“我夫君不知,還望阿梨姑娘莫要同他提。
”
“好,”夏昭衣擡頭看向支長樂,很輕地說道,“支大哥。
”
支長樂點頭,轉身朝站在那邊的洪掌櫃走去。
洪竹明正好奇瞅着這邊,見狀往後退去一步。
“咱們去後面喝幾杯?
”支長樂的胳膊搭上洪掌櫃的肩,“走着?
”
洪竹明朝夏昭衣和白氏望去一眼,“嗯嗯”着點頭:“走,走……”
後廚的夥計準備好酒菜,端來時被支長樂半路攔下,隻需送一壺清茶過去即可。
于是夥計又送去一壺清茶。
茶水一放下,夏昭衣便讓他離開,她擡手将兩個倒扣的青瓷盞擺正,端起茶壺緩緩倒水。
“你繼續說。
”夏昭衣說道。
白氏看着茶嘴中淌落的潺湲茶水,心緒沒有半點被安撫。
眼前少女未曾打斷過她說話,神情安靜甯和,說話的語氣也是,但白氏覺得無形中,愣是有一股氣場壓在她的心頭。
“嗯。
”白氏點頭,繼續說着她和諸葛氏的一些往來。
夏昭衣将半斟的青瓷盞推去她跟前。
“多謝。
”白氏說道。
夏昭衣又給自己斟了杯,擡手緩緩喝着。
似乎為了動之以情,白氏将她和諸葛氏的交情說得情真意切,尤其是她生病那一陣子,恰逢邰子倉外出半年,諸葛氏便日日趕去照顧她,并在她落下病根後,為她到處尋訪名醫,終于治愈。
說這些時,白氏不時打量少女神情,平如鏡,沒有半點波瀾。
“阿梨姑娘……”
“嗯?
”夏昭衣看她。
“那這個忙……”白氏低低道。
“我一開始便說要幫的,”夏昭衣莞爾,“不過,你得等等。
”
“等等?
”
“看他們手腳快是不快,”夏昭衣笑道,“待他們把能主事的喊來,不就好辦了嗎?
”
“能主事的?
是,誰啊……”
“誰将你的好友軟禁起來,便讓誰去放出來,莫不然,我來這泰安酒樓作甚。
”
“……”
“至于唐相思,”夏昭衣淡淡道,“此事我不急,但是夫人今日在街上所為,可着實不應該。
”
“對不起。
”白氏垂頭。
夏昭衣笑笑,擡手将喝完的茶盞滿上,繼續慢飲。
白氏也端起茶盞,頓了下,忽又擡頭:“将她們軟禁在府的,是聶将軍呀。
”
“真巧,”夏昭衣看向客棧大門,“你一說他,他這不就來了嗎?
”
白氏一驚,忙回過頭去,聶揮墨一襲玄色長衣,高大挺拔,邁上了客棧大門外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