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拉着繩子,将幾個仆婦從半山提上。
下去的仆婦都是身闆最結實的,在衆人的幫助下,攀着崖壁瑟瑟發抖的爬上來。
女童們将事先在火堆旁邊烤着的衣裳披在她們身上,幾個仆婦扶着她們去到臨時搭起的棚下烤火,香氣四溢的肉湯也大碗端來。
餘媽也下去了,現在顫抖着,碗都捧不穩。
冰冷的雨水全都飛濺在她們身上,打的周身都疼。
一個仆婦沒能扛住,肉湯砸在身前,昏厥了過去。
鳳姨忙帶着藥物過來,這時山壁上又傳來重物撞擊的聲音。
木闆壓垮了沒有人固定的數十根木杆,摔向了崖壁,然後随着大瀑布一起,沖下深淵。
幾個小女童坐在旁邊,人手也捧着碗肉湯,不時朝東邊望去。
其中一個實在按捺不住,小聲開口道:“鳳姨,我們想去那邊看看。
”
鳳姨在為那仆婦施針,聞言道:“去吧,小心點。
”
“好!
”女童們高興的站起,将肉湯小心放在那邊倒放的竹筐上。
“火把,傘。
”方大娘叫道。
“得咧!
”
她們随手拿了,一大群人拔腿朝遠處跑去。
大雨砸在傘上,山頂的疾風将傘快要吹翻過去。
平日惹人心憂慌張的風雨,這次沒能左右她們的心情。
女童們腳步輕快,奔到崖邊後,學着剛才大人們的方法,在自己身上結了繩子,然後牢牢的系在那邊的墳包上。
“好了嗎?
”幾個女童道。
“好啦!
”
大家裝着膽子,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小心爬過去。
山崖下面一片漆黑,一點火光都沒有,隻有滔滔水聲。
遠處庭院裡,有幾處還亮着燈,所照到的地方,全是水澤。
還有,屍體。
“他們人呢……”一個女童小聲問道。
被選為隊長的那個女童抿了下唇,忽的揚聲叫道:“喂!
我們在上面呢!
你們聽到了沒呀!
”
山谷傳來回音,空曠而悠長。
隊長咯咯的笑了起來。
“聽到了沒呀!
”又有女童叫道。
“王八蛋們!
”
“是不是都死光了呀!
”
一個一個女童喊出聲音。
其中一個聲音帶着哽咽,而後沒能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大雨打的她們身子冰冷,開始隐隐作痛。
大家爬起,但是哭的人卻越來越多,有幾個抱在一起,放喉嚎啕。
幾個時辰後,天光初亮,太陽從東邊升起,暖意攏來。
卞雷大步跑在前頭,在龍虎堂門口時漸漸力透,喘着氣望着前邊。
卞元豐緊跟其後,眼睛瞪得老大,停在不遠處卡着磐石的一具屍體上。
“姐!
”卞元豐怒吼,沖了過去。
泡了一夜的大水,卞元雪屍體冰冷慘白,眼睛微微睜着,眸中無光。
東邊太陽逶迤而來,在她臉上,快要反出光芒。
“姐!
”
卞元豐又晃了下,松開卞元雪站起身子,在稀疏的屍體堆裡面望了番,而後幾步上前,傾身朝已經沖垮的差不多的牆垛下看去。
眼睛紅了,他大叫高喊:“娘!
”
卞夫人歪在下面,沒了氣息,頭部被撞出一個小洞,還有極淡的血漬凝在上面。
彩明在不遠處,死相略慘。
“啊!
!
”卞元豐抓着牆垛,胸膛起伏,忽的一拳打了過去,腳也跟着在牆垛上亂踹。
劉姨娘的屍體也被卞雷找到了,滿地躺的,全是他們的熟悉面孔。
曹育領着十幾個馬賊過來,震驚的忘卻言語。
昨夜讓他們上山,他們幾萬個不情願,如今反倒慶幸。
真可怕。
曹育擡起頭,望向山上破開的那條礦道。
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這麼可怕。
不管如何,這個地方都不宜久待。
卞雷将劉姨娘葬了,曹育幫着卞元豐,将卞夫人和卞元雪也葬了。
至于其他數百具屍體,僅憑他們幾個餓了數日的人,就算想收拾,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新起土墳,落魄狼狽,與後山荒冢似遙遙相對。
卞元豐和卞雷磕首數聲,然後去往山下暫避。
山頭靜悄悄的,不論白日黑夜,不論人滿人走,風聲亘古不變,從遙遠天際吹來,匆匆路過後,又去往另一端遙遠。
趙甯立在崖邊,擡頭看着上面砸落的瀑布,轟隆隆聲響,帶起的氣勁,将她一頭長發又吹的更亂。
下面有幾塊破敗的木闆,斷成數截,兩截被吹走,剩餘的卡在裡面。
“好看嗎?
”夏昭衣走來,開口問道。
趙甯輕點了下頭:“我一直在想,外面的瀑布會是什麼樣。
”
夏昭衣也擡起頭,說道:“它不屬于這裡。
”
“那該屬于哪?
”
“東山頭那邊,有人為了那些礦山,強行改變了它的流道。
”夏昭衣一笑,“不過這樣也挺好,反正水嘛,在哪都自由自在的。
”
“自由自在。
”趙甯雙眉輕攏,點頭,“對,這世上,最自由的便是這無拘的水。
”
“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夏昭衣笑道。
趙甯朝她看去:“我們也會走,你不同我們一起麼?
”
“我慣來喜歡獨行。
”
“可你一個幼童……”
趙甯一頓,忽的發現,雖然稱她幼童,但似乎從第一眼之後,她就再未将她當作幼童看待。
“蘇舉人在最西南的義巒院中,你去找他吧,昨夜那番喧鬧,他怕也會驚到,我們就此别過。
”夏昭衣道。
“等等!
”趙甯叫道,“可是我未謝過你。
”
“我救你又不圖這聲謝字。
”
趙甯抿唇,眉心攏的更緊:“我在此囚禁多年,早不知山外情況……不管如何,若你以後遇到什麼想要幫忙的,你可以尋一尋大道酒莊,若這些酒莊還在,一定會盡所能助你。
”
“至少兩年前還在,”夏昭衣微笑,“但我并不需要,後會有期。
”
陽光穿過群山,越過江河與古道。
仆婦們都還在睡覺。
昨日勞累,衆人疲憊不堪,一覺似要睡到天荒。
山下,夏昭衣拄着拐杖,踩着濕漉漉的水地,走的緩慢。
後山安靜無人,風從空蕩蕩的門中吹進去,又從斜邊的空窗裡出來。
夏昭衣走到菜園後邊,出聲笑道:“可以出來啦。
”
幾個女童早就聽到聲音,從枝桠後面探出頭來,看清來人後,高興的叫道:“有人來了,真的來接我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