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尋山野,皆不見方耿厚,最後在墳場另一邊的下坡路上,有人發現了地上的血迹,循着血迹,找到方耿厚在崖邊的一隻鞋。
馬聞澤立即趕來,底下古林連片,草木雖早枯槁,但仍參天,暗影裡虬枝交錯,什麼都發現不了。
“将軍,下去找嗎?
”一人問道。
高崖風急,月色照入不下去,起風時亂影如鬼泣,馬聞澤的眉頭皺了起來。
頓了頓,馬聞澤沉聲道:“就算活着,也就半口氣了,咱們沒東西可以治得活方将軍。
”
旁人聞言,頓然明了。
一人說道:“而且十有八九,方将軍是活不了了,那邊的血幹了許久,再掉下這懸崖,哪有命好活。
”
“還有野獸,它們聞着血迹來,說不定方将軍已經……”
“對。
”
“我看下去也是空尋一場!
”
旁人你一句我一句。
“走吧。
”馬聞澤說道。
不過才回過身去,馬聞澤想到件事,又吩咐旁人:“把上面那幾個人的屍體從這扔下去。
”
“是!
”
“速度快點!
”馬聞澤皺眉叫道。
他沒有馬上離開,就站在下坡這看着已經僵硬的屍體維持着死前形态被人一具具擡下,像人形木偶一般。
心腹手下扔完一具屍體,回來問馬聞澤接下去去哪。
馬聞澤皺着眉頭,不知道。
他出來得比方耿厚早,但幾天下來,沒能查出什麼有用的。
早年,天天想着對付佩封的是焦進虎,但這次來攻城的不是焦進虎,這些兵馬從南邊而來,分作三部分,最近的一支軍隊,離佩封隻有二裡。
馬聞澤帶着一衆手下不敢靠他們太近,這麼多天了,連對方究竟有多少兵力都沒能估計出來。
唯一的發現,還是當初對方剛來便發動的那幾場攻城戰,交手之際可以明顯感到與焦進虎的凎州兵馬大不相同。
對方絕對是正規兵馬,與數年前他們進攻佩封時的城中守軍像極,這讓林耀寝食難安。
排除焦進虎的農民起義兵,擁有這些正規兵馬的,要麼宋緻易,要麼雲伯中,以及田大姚說不定也有可能。
雖然以前田大姚也是領着農民壯丁起家的,但是田大姚這些年勢頭太足了,說不定給他訓出了這樣一隻正統的兵馬來呢。
把屍體都扔了下去,馬聞澤帶着手下們離開。
便在下山路上,忽然看到遠處火光大動。
“糟了!
”一人叫道,“對方夜襲!
”
馬聞澤也大驚,忙道:“快回城!
”
不過這個地方,在白日連城牆的皮都看不到,他們沒馬,隻能靠雙腳快速跑回去了。
集合迅速的兵馬在連營外橫豎成規整棋盤,手中長槍駐地,男人們的齊聲高喝壯如虎嘯。
牧亭煜掀開大帳的簾門,便見錢遠燈以一個軟枕蓋在自己頭上,兩個美姬正在給他按摩捶腿。
“錢兄。
”牧亭煜在行軍床旁坐下,伸手去拿軟枕。
“哎呀,你給我!
”錢遠燈叫道。
“李骁又帶兵出去了。
”牧亭煜說道。
“我耳朵未聾!
”錢遠燈暴躁地在床上一翻身,“吵死我了!
”
“他就是胡鬧,”牧亭煜皺眉,“我也生氣,他今夜同之前一樣,并非是要真的去打佩封,就是想給這些兵練手而已!
”
錢遠燈頓了下,擡起頭:“這要如何練手?
練習翻爬城牆?
”
“不然呢?
”牧亭煜看着他,“這可是佩封,易守難攻的佩封,上哪找這麼好的城牆給自己的兵馬練身手?
而且林耀這不中用的草包,他再對付李骁這些兵馬,能殺得了他幾人?
”
“竟是這樣。
”
“而且,”牧亭煜壓低聲音,“錢兄,這次我們為何喊他出來他便出來了?
還不是朝廷給了軍糧,他現在是用我們朝廷的錢,養他自己的兵!
這兵權,他至今還沒要給我們的意思呢!
”
這是錢遠燈最生氣的地方。
加之這幾日睡在行軍床上,當真是脖子疼,腰背疼。
早前就說,隻要在留靖府和壽石故衣一帶轉悠,再去牟野走上一圈,吸引注意與火力,好讓李氏鐵騎悄然又去宋緻易那走一圈,打個劫。
如同庚寅年那次,也是聲東擊西,八千鐵騎拿下了宋緻易的三萬兵馬,劫獲了大量糧草,凱旋而歸。
那次的主意,便也是出自牧亭煜。
牧亭煜是個非常仗義的人,這是他一個人的謀劃,但他沒有獨享,反将錢遠燈也捎上,宣延帝一開心,将二人大大賞了一次。
那是錢遠燈這輩子第一次在家裡出這麼大的風頭,作為錢胥天諸多兒子裡最不起眼的一個,他那幾日的意氣風發,簡直痛快。
現在,錢遠燈跟着牧亭煜出來,便是想靠着李骁這些兵馬再來個大作為。
可李骁着實桀骜,跟他們眼不對眼,甚至還動上了手。
“罷了罷了,”牧亭煜輕歎一聲,“他要如何鬧,便去鬧吧,攻打佩封也不是不行,左右都是能将那些目光吸引過來,而且動靜會比先前更大。
”
“這可是損兵折将之事,你不是說了嗎,如果咱們這次還能将他的兵權奪來,回去就是兩件大功,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啊。
而且……”錢遠燈聲音變低,怒道,“而且,誰要吃這份苦?
打仗豈是兒戲?
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吵不吵?
我還要睡覺呢!
”
“這不是,我們也沒辦法,他為人陰沉,不愛說話,你莫非不記得在桃山渡那洛祠中,他可是直接對你動手了?
”
被李骁怒推那一幕,錢遠燈這幾日時時憶起。
羞辱,恥辱,憤怒,他讓自己不要想了,現在又被牧亭煜喚醒。
錢遠燈握緊拳頭,頓了頓,錢遠燈肅容說道:“牧兄,你平日鬼點子最多,咱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對這李骁動手了?
兵權這事,你就半點想法都沒有?
”
“有啊。
”牧亭煜說道。
“那,你說說看!
”錢遠燈看着他,“隻要我們奪來他這兵權,我看他如何猖狂!
”
“這,”牧亭煜笑了笑,“李骁這股猖狂,哪是兵權的問題,他沒兵權的時候就這麼狂了,若是奪了他的兵權,你瞧他會氣成何樣,到時恐怕更狂。
以及這兵權,他人就在這軍隊裡,他哪怕真開口說将這些兵馬給我們,兵權給我們,糧草也給我們,但你看這些士兵們,會乖乖過來嗎?
”
“那,我們如何是好?
”
“錢兄,我認真同你說,他這兵權,與其我們去奪,不如讓他自行交出來……”
“如何自行交出?
”
牧亭煜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到時候,我會告訴你。
”
說完,他的目光看向行軍床裡邊的兩個美姬,好看的墨眉輕輕揚了下。
兩個美姬不敢說話,忙垂下頭,臉色刹那白成一張紙。
都是人精,她們明白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
但是現在,她們不該聽的,已經都聽到了。
錢遠燈也朝她們看去。
“公,公子,”一個美姬顫着聲音,“我們是公子的人,我們都是向着公子的。
”
“對,對……”
“别緊張呀,”牧亭煜柔聲說道,“我和錢兄,可什麼話都沒說呢。
”
“謝公子,謝公子。
”美姬終究太害怕,眼淚滾落了下來。
牧亭煜擡手擦去這個美姬的眼淚:“别這樣,都說了,不要緊張。
”
說着,他捏着美姬的下巴将她嬌美的臉蛋擡起。
“你看你的臉,多美啊,濃淡皆宜的花容月貌。
”牧亭煜低低笑道,俯首在美姬的唇瓣上吻了一口。
美姬閉上眼睛,對方冰涼冰涼的唇瓣,隻讓她更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