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文升看着說話聲音傳來得方向,目光冰冷,并沒有回答。
夏昭衣也沒有再問。
屋内屋外,忽然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
那三個出去才回來的男人們朝封文升看去。
封文升用眼神示意,他們點頭,一人過去掀開封文升椅子後面垂挂着的超大幅先祖畫像,被畫像所遮擋的石壁上有一個暗格,裡面是各類暗器。
男人們無聲拿出暗器,朝少女聲音傳來得方向走去。
忽然,一人一把打開門,側身出去,手裡的暗器“嗖嗖嗖”,對着空氣一頓輸出。
男人停下,皺眉看向封文升:“師尊,她不見了。
”
屋頂上傳來少女的聲音:“我還在呢。
”
男人一驚,立即沖出去,對着屋頂又一頓“嗖嗖嗖”。
夏昭衣坐在房頂上,垂眸道:“我所坐的位置極偏,你射不到我的,你若要射到我,你必然要出現在我眼前,但是,你敢嗎?
”
幾個男人握緊手裡的暗器,确實不敢。
夜風清爽徐徐,遠處不時響起一聲犬吠,越發襯托出此處的甯谧。
半晌,夏昭衣道:“封文升既是我師父多年的好友,我便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給他一個體面。
明日午時,禦街雙燕阙,我等着他來。
希望你們守時,莫要讓我托人來請。
”
男人們沒說話,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手中暗器始終瞄準。
時間緩緩過去,風變大變冷,幾隻夜鳥從旁邊的樹梢上掠來,從少女所坐的屋脊上飛過。
終于,一個男人很輕地道:“她好像,不在上面了。
”
另一個男人鼓起勇氣爬上去,看了眼後道:“是,她走了。
”
無聲無息,沒有半點動靜,大活人直接就消失了。
屋内,封文升眼眸半眯,沒有雙臂的身軀坐得筆直,并未靠在身後的椅背上。
男人們回來,恭敬到他面前,不知他剛才聽到了多少,幹脆将外邊發生的事細說一遍。
封文升的眼皮始終低垂,待他們說完,封文升道:“你們去歇息吧。
”
一人不放心:“師尊,她會不會假借明天之說,讓我們掉以輕心,待我們都休息後,再派兵來對付我們?
”
封文升的唇角揚起一抹冷笑:“她若真要對付我們,随時都能對付,用不着這麼麻煩。
”
“那師尊明天,去還是不去?
”
“既已暴露,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封文升眼眸變陰冷,緩緩道,“自然是去。
”
說完,他擡起眼皮看向三人中最瘦的那個:“六子,你是最不怕死的。
”
被稱為六子的男人放下手裡的暗器,在封文升跟前跪下:“是,師尊,我不怕死!
”
封文升道:“去吧,好好準備。
”
“是!
”
隔日辰時,金興酒樓。
顧老宗主剛起床下樓,便見到後院立着的高舟。
聽聞動靜,高舟回身,見是他,擡手恭聲道:“顧老宗主,我家二小姐有一事相托。
”
顧老宗主牙未漱,臉未洗,皺眉道:“何事?
”
“顧老宗主可聽聞一個名字,叫封文升。
”
顧老宗主剛睡醒,想了一想:“他!
小阿梨所托之事,與他有關?
”
“二小姐昨夜誤與封文升撞見,今日午時,封文升将來雙燕阙拜訪。
不過二小姐已于半個時辰前動身去了熙州,所以這接見封文升一事,想托顧老宗主幫忙。
”
顧老宗主發笑:“這丫頭,她與人有約,卻自己跑了。
”
高舟也笑:“二小姐說,得防有人有分身之術。
”
“那,你們二小姐還說了什麼沒?
”
“有的,二小姐還說,顧老宗主最好帶上您新收得那名俗家弟子,他對付這類人,有奇效。
”
顧老宗主哈哈笑了,擺手道:“得得得,老夫知道啦,我吃個饅頭填填肚子再去。
”
“不急,”高舟笑道,“午時呢。
”
熙州府和河京極盡,夏昭衣單人單馬,巳時三刻左右,便邁入了熙州府。
距離上次到熙州府已隔數月,這中間的朝政變化不僅僅是李據被趕下神壇這一樁,包括他在位時的朝令夕改、層出不窮的各種賦稅新政,也包括華夏新朝所帶來得天翻地覆。
每一次朝政變化,苦的不是斟字酌句,遣詞精練的中書省文官,也不是奔走傳诏,行與各衙門官廨的皇差兵司。
苦的,是最下面需要去聽話的黎民百姓,可能某道指令的某個字,便需要一個個體生命用盡所有力氣去擡臂承托。
而浮生世相,芸芸衆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眼界與學識,有自己的思考與算計,每一次的新令變化,他們有各自的不同應對。
洪流之下,江潮奔東而去,或有撞擊,日頭裡水花新耀,或有泝水逆行,另登青岸,而那些更龐大的順應者們,在其中亦或生或死,命途随波。
萬衆成世,諸般成今,如今才闊别數月的熙州府,對于夏昭衣來說,已格外陌生。
好在,張家那座賣糕點的桃春樓還在。
夏昭衣進去尋掌櫃,一聽明她的來意,掌櫃的大驚,忙恭敬招待,讓她去雅座稍候。
一炷香不到,前禮部尚書張浦翔的孫女張筠筠便帶着她的侍女小婧坐馬車趕來。
下馬車進門,張筠筠腳步匆匆,心事重重。
一别多月,她們隻往來過幾封書信,她寄去的信件便再盼不來回音。
每次在禹玉石橋畔見着官兵,張筠筠都會提心吊膽,生怕那阿梨給她揭發了,朝廷要派人來抄家。
一日日忐忑煎熬中,好吧,皇帝沒了。
再忽被告知,把皇帝從龍椅上踹下來的竟就是那阿梨,張筠筠不由再一次慶幸自己,總是能站對隊。
慶幸之餘,又怕遲遲不再給她回信的少女要來個秋後算賬,張筠筠于是又開始新一輪煎熬。
盛夏的熙州,高溫高濕,炎熱黏糊。
雅座的窗戶朝南,許久才能送一絲涼爽的清風入窗。
近了後,張筠筠擡手整理衣容,這才去敲本便開着的門。
夏昭衣自窗外收回視線,沖她輕輕點了下頭。
張筠筠進去,福禮道:“見過阿梨姑娘。
”
“不必客氣,”夏昭衣道,“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
張筠筠求之不得,立即道:“阿梨姑娘要我做何事?
”
“我要原熙州上佐官,蔣夢興的族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