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豫和章孟大步回來,書房的門是敞着的,戴豫先一步進去,興沖沖的說道:“少爺!
”
沈冽正在寫字,聞言擡頭望來。
“你看這個。
”戴豫忙将手裡的東西放下,是一隻小錦盒。
“林管事說,來人是個高個中年男子,很魁梧,他專門給了這個錦盒,說是要給少爺您的。
”戴豫說道。
錦盒裡面放着一支樹枝編織的梅花,沈冽拾起來端詳,輕輕在指尖轉着,很精細,巧奪天工般的手藝。
“還有這個,”戴豫又放下來一物,“少爺你看,哈哈。
”
是一包……桂花糖。
沈冽撿起,湊在袋子口聞了聞,說道:“也是那男子給的?
”
“說阿梨請你吃的,”戴豫說道,“少爺,你不愛吃甜食,要不給我?
”
“自己去買,回來報銷。
”沈冽說道,邊将桂花糖放往筆架内側。
“哈哈!
”戴豫笑了。
章孟看他一眼:“有什麼好笑的,跟個傻大個一樣。
”
“我笑這真是巧,”戴豫笑道,“你說少爺怎麼就遇到阿梨了呢?
”
一想到阿梨,戴豫就覺得心情好,其實這些時日他耳邊老是響着女童那甜甜奶奶的童音所喊的“戴大哥”。
他自小是個孤兒,沒有親人,雖有人稱兄道弟,但從未有過姐妹,就不提姐妹了,他早早跟在沈冽身邊,但沈冽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所以連帶他也接觸不到多少女人,以至于阿梨喚他聲“大哥”,那聲音清脆糯甜的,他至今不忘。
“巧麼?
”沈冽問道。
“巧啊!
”
沈冽淡淡一笑,收回目光看着手裡的梅朵,長指在伸展出來的“梅花”上輕輕點了一下。
“梅花”極富彈性,來回晃動了好一陣,才漸漸停下。
其實一點都不巧,自于楷死後那天,他去垂方莊驗屍與她撞見後,他便一直在找她。
找了那麼久才在昨夜遇見,不能算是巧,不過至少也算是碰上了。
沈冽放下梅朵,朝章孟看去:“安太傅那邊如何了。
”
“不太妙,”章孟肅容說道,“已經漸漸有聲音傳出,說安太傅活不了幾日了,太醫院幾位太醫今日一早都趕去了安府,安府派了很多人手出去,同時有許多人上門拜訪,門前非常熱鬧,停滿了車馬和轎子。
現在都在說,如若安太傅真的死了,恐怕很多人會算到那皇上頭上。
”
沈冽雙眉微合:“看來的确不太妙了。
”
章孟頓了下,說道:“少爺,在安太傅還未進宮之前,你早早便同我說想要去拜訪安太傅,屬下鬥膽問句,這是為什麼?
”
“為什麼,”沈冽很輕的重複,轉頭望向窗外,說道,“還有三日便要立冬了吧。
”
“嗯。
”
窗外桂樹凋零,殘香餘存,清清淡淡,似有若無。
今日雖是陰天,但光線極好,很是明亮,沈冽迎着天光,白皙的面龐亮的似能反光,眉目若畫,俊美如玉。
“應該就是這三日了,”沈冽說道,“我之所以想去拜訪安太傅,是想勸他勿要自戕。
”
“自戕?
”章孟一愣,“少爺的意思,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
“嗯,”沈冽點頭,“局勢所迫,若我站在他所站的位置,我也會這樣做。
”
“可是,少爺為什麼要勸他?
”章孟不解,“咱們跟他也不認識,郭家和安家的交情,攏共也才那麼丁點,我琢磨他應該很看不起郭家的。
”
“與郭家無關,我是擔心他現在一死,天下會更亂,不過,”沈冽攏眉,沒再說下去,沉默了好一陣子,他開口說道,“我覺得,我似乎說錯了。
”
“什麼?
”
“也可能,他不會死,”沈冽垂眸,重新拾起梅朵,很輕的說道,“她若真是她,應該不會讓他這麼輕易的死掉。
”
章孟和戴豫對視一眼。
“少爺,你在說什麼,什麼他?
”
“沒什麼,”沈冽說道,想了想,他放下梅朵,“你們先不要走遠,我寫幾封信,你們随後幫我送出去。
”
“嗯,是,少爺。
”戴豫應道。
…………………………
七裡橋的市集外頭,支長樂和老佟他們租的小院裡,支長樂正将一袋又一袋大米往缸裡倒去,沒多久,米缸就滿了。
木柴堆放好了,碗筷是新買的,肉很難買到,隻買了幾包比較零碎的裡脊肉,蔬菜倒是新鮮,被逐一在竈台上擺好。
這裡所有的桌椅闆凳皆半舊,有些根本不能再用了,不過在雜房裡找到了一個屏風,看上去還算完整,沒有破損,于是支長樂叫來老短,一起拉外邊打井水沖洗。
井水沖着屏風上面的灰塵,水被染成了黑色,支長樂看着這些水,再擡頭朝外邊看去,眼睛浮起擔憂:“他們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
老短不敢吱聲,乖乖的洗着屏風,腦袋垂的低低的。
龐義正駕着一輛寬大的馬車,往惠陽街道趕來。
隻是今日諸多不順,也許街上太過清冷,他駕着馬車比較顯眼,又也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套路,那些當兵的看上了這匹馬。
快到七裡橋時,龐義再度被一隊巡守衛攔住。
一個隊正上前,往車廂望去:“這裡面是誰?
”
龐義放下馬鞭,回身掀開簾子,面無表情的說道:“沒人。
”
裡邊是空的。
“這馬車是你的?
”
“租的,”龐義從懷裡摸出租賃手續,“租半日,家裡有兩口人病了,租個馬車好些。
”
車廂很大,最裡面的長凳下藏着一個人,路千海雙手雙腳被綁縛,整個人彎曲在狹窄空間裡,正使出周身力氣去扭動。
隊正不是很識字,看着租賃也看不懂,随便掃了幾眼,擡頭打量龐義。
男人面帶兇相,皮膚黝黑,看這身材體格,沒有被拉去當兵誰信?
“是南街鋪諸葛車行的馬車,”龐義說道,“我救過他們家的二爺,所以願意租給我,官老爺,我還要等着回家救人,你們行個方便?
”
說着,龐義從口袋裡面摸出東西,臉色不耐的遞過去。
隊正望去,頓時眼睛亮了。
“官老爺們去喝個酒吃個肉?
”龐義又道。
這出手着實大方,加上又跟諸葛家的認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隊正不想糾纏下去,将租賃遞回去,同時接銀子過來。
“謝官老爺讓路。
”龐義說道,揚起馬鞭走了。
路千海心下一沉,眼睛一陣酸楚,忽然就哭了,眼淚一直淌着,眼睛發癢發痛,又沒辦法去揉,煎熬到極點。
不過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憋了很久的他再也不想憋了,他直接讓自己尿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