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安于平都沒有上去。
待那些士兵們來開道,肅清長街時,他下得馬來,随人潮退往一旁。
大臣們的馬車陸續離開,禁軍們跟在兩旁,沒人理會那些百姓們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等馬車盡數離開,數萬人的目光看向橋頭空地上的京兆府少尹。
“大人……”一個婦人叫道。
朱岘疲累的閉上眼睛,緩了緩,睜開眼睛看着他們說道:“你們還走得動嗎?
”
“什麼意思?
”有人問道。
“走得動的随我一同回京兆府衙吧,”朱岘說道,“一起回去,我有話說。
”
語罷,他的目光在人海裡望着,伸手指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說道:“你們出來。
”
幾個男子一愣,不明所以。
“把他們抓到馬車上來,”朱岘看向地上跪着的安秋晚和江平代等人,“一并帶回去。
”
還有最後的大審沒有結束呢,當然,不可能是在今晚或者明天,就京城近日發生的這麼多大事來看,恐怕要延期好久好久了。
“阿梨,你一起去京兆府嗎?
”趙甯說道。
夏昭衣搖頭:“不了,我去東平學府看看。
”
??“好,”趙甯點頭,“先上車吧,不過……”
她看向那邊的甯嫔,對朱岘說道:“朱大人,她能上我的馬車嗎?
”
朱岘看向甯嫔。
甯嫔垂首,頓了頓,自行轉身,朝趙甯的馬車走去,站在車旁等她們。
她心中也有好多困惑,困惑來源,是趙甯頻頻望她的眼神。
??趙甯的馬車寬敞,車廂着色不似大富大貴之家,喜歡濃烈厚重的深色,而是以湖綠色錦緞為主,清雅之風。
來時的魏從事去找朱岘商議今後的安排,楚管事坐了另外一輛,趙甯上去後将車廂裡的暖爐燒開,梅香四散。
馬車出發,跟上朱岘的車馬,手下們尾随在側,身後還有浩浩蕩蕩的數十萬人。
趙甯不喜柔軟,是以車上就一個被楚管事放置裝飾的鴨絨軟墊,她取來遞給沈冽,沈冽未接,說道:“多謝,不過不必了。
”
趙甯點點頭,看向了甯嫔。
真的,太像了。
“你一直打量我,是因為林又青嗎?
”甯嫔說道。
趙甯點頭:“你們,是親姐妹?
”
“原來你也認識我妹妹,”甯嫔低聲道,“真好。
”
“不好,”趙甯搖頭,“我與她認識的地方,任何一個活人都不會願去。
”
甯嫔輕皺眉,想起林又青的慘死,心裡糾痛。
回顧那陣地獄般的歲月,趙甯也沉默了,緩了緩,她看向夏昭衣,說道:“阿梨。
”
“嗯。
”女童安靜的看過來。
“今日,你算心願已了嗎?
”
“算,”夏昭衣微笑,“了了大半。
”
“真好,”趙甯也笑了,說道,“那剩下的小半呢?
”
“可能,要去河京吧。
”夏昭衣說道。
李據的命,她不想留。
趙甯點頭,說道:“有一物,當初不知你是定國公府後人,便未同你提過,如今,交給你才是最妥帖的。
”
夏昭衣好奇:“同定國公府有關?
”
趙甯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帶囊,頓了頓,伸手遞去。
夏昭衣看着泛舊泛黃的荷包,不解的接來:“這是什麼?
”
“你的姐姐,夏昭衣的骨灰。
”趙甯說道。
夏昭衣瞪大了眼睛。
沈冽也愣住,朝夏昭衣手中之物看去。
“又青生前交給我的,她希望我能讓牧文想辦法将此物帶離山寨,送抵京城。
”趙甯說道。
夏昭衣垂眸看着手裡的荷包,心緒似一口纏滿藤蔓的枯井,那些藤蔓越漸洶湧,瘋狂漫向大地,朝四周肆意擴散,咆哮怒吼。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不知道,她渾身冰冷,四肢麻木,甚至,她想将手裡的東西扔出去。
“阿梨,”低沉清冽的聲音響起,一隻纏着紗布的大掌伸來,“給我吧。
”
紗布上還帶着血,手指修長,充滿力量,恍如從枯井上探下來,要将她拉上去。
夏昭衣愣了愣,擡眸看着身旁的少年。
沈冽輕皺眉,有些不自在的縮回手,說道:“……抱歉,我唐突了。
”
“你懂我?
”夏昭衣說道。
沈冽沒說話,一雙深邃黑眸望着她,不知該說什麼。
女童的眼眶漸紅,卻蓦然莞爾,将手裡的荷包交給了他。
沈冽接過來,明明不算多重,卻覺得沉甸甸的。
舊黃舊黃的荷包在他寬厚的大掌上,被穩穩的托着。
夏昭衣看着荷包,她真的……不敢拿。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去描述的冰冷和驚恐,超越生死,突破倫常,擊碎時空和宙宇,像是要逼着她伸出雙手站在幽黑的山海口,去抵擋來自亘古的洪水猛獸,是一種徹底的對人生認知的完全颠覆,沒有家族,沒有仇恨,什麼都沒有,天地獨她一人,四海八荒,再無生靈。
她怕了,怯了,握着荷包的那個瞬間,從來不懼怕孤獨的她,像是被漫天的孤寂重重壓下,沒有人間蒼生,沒有山河萬裡,空空的,茫然無邊,一片冰寒。
“謝謝你,沈冽。
”夏昭衣很輕很輕的說道。
沈冽望着她,眉眼溫和,說道:“他日放晴,我陪你尋個地方葬了吧。
”
“不用,”夏昭衣搖頭,“不用葬,尋個荒郊野外,撒了吧。
”
“撒了?
”趙甯說道,微微皺眉,“阿梨,恐會不妥。
”
“不會,”夏昭衣說道,“乘風而去,天高雲闊,死得其所。
”
“死得其所。
”甯嫔低低說道,目光悲憫的望着少年手裡的荷包。
“你想又青了?
”趙甯問道。
“嗯。
”
“她死前幾日受了幾個男人最大的淩辱,”趙甯說道,“她便不想活了,要與他們同歸于盡。
”
甯嫔垂頭,眼淚滾落了下來,她想抑制,但越哭越洶湧,伸手捂住了臉。
一個時辰後,馬車堪堪到了京兆府衙。
夜色太深,這邊的混亂場面終于平緩,馬車一路而來,跟随者越來越多,幾乎京城半個城阙的百姓全來了。
留守京兆府的吏員們傻眼,看着人海裡的幾輛馬車,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