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着,那夥人一亂就好辦了。
把幾千隻老鼠扔進谷倉裡,會發生怎樣一幕?
而這些忠信軍更不是善茬,一個個都是餓過來的,其中一些餓瘋了的,甚至連死人的屍體都啃過。
加上跟着他走南闖北這些月,他們的性情早就大變,越發恃強淩弱,對上怯弱奉承,戰戰兢兢,對外逞兇鬥狠,無惡不為。
若是這樣一群人失了秩序,奔向四面八方,攻向毫無預備的村民,光是想想,謝忠都覺壯觀。
結果,他們竟然沒有散,沒有四處蹿走!
而他們不亂,要捉他們的人就會變得輕松,畢竟這群兵卒,連他都沒帶赢過幾場勝仗,現在成了無頭蒼蠅,對于大平朝訓練有素的正規軍而言,那還不是狼捉羊,鷹吃雞。
他們一被拿下,那麼他這支往北來得兵馬,很容易就會成為下一個目标。
“可惡啊,可惡!
”謝忠喃喃。
被迫丢了兩千多兵馬和辛苦搶來的辎重糧食,可最起碼,得見到一些甜頭和回報吧,這是直接把寶貝扔進水裡,連個響都聽不到。
他搖搖頭,繼續沖火爐扇扇子,等茶好。
·
一場大雨,忽然襲擊了整個橫評。
在橫評和錦州交界的魯象嶺山腳,一隊十人左右的馬隊于暴雨中馳騁而過。
在後門等候許久的客棧夥計終于見到來人,撐着傘上前:“二小姐!
”
入得寬敞後院,在巨大的遮雨布下,為首之人輕盈躍下馬,頭上鬥笠一摘,濕漉漉的頭發下,露出張雪白清麗的嬌容。
“夏玉達?
怎麼是你。
”夏昭衣莞爾說道。
“此邊人手不夠,我便從明台縣過來了。
”
夏昭衣點頭,笑道:“久等了。
”
高舟他們也自馬上下來,夏玉達趕忙招呼衆人進去。
客棧早早打洋,後院,唐濤聲親自在這看茶看湯。
夏玉達派了個夥計過來告訴他人到了,唐濤聲立即安排人手幫忙将熱茶熱水端去,同時吩咐大廚準備酒菜。
“二小姐,那些信函是現在給您,還是待您回房之後送去呢?
”夏玉達問道。
“信函多嗎?
”
“有十封。
”
夏昭衣沉眉:“那挺多的。
”
她看向正在閑談的高舟詹甯他們,想了想,道:“有勞将飯菜和熱水都送我房中去,我先回房看信。
”
詹甯聞言,皺眉道:“二小姐,連日趕路,不妨今夜先休息吧。
”
“是啊,”史國新也道,“二小姐,不急于這一時。
”
夏昭衣澹笑:“越早處理完,我便可以越早休息,你們慢聊。
”
知道夏昭衣喜歡一切從簡,故而為她準備的客房清爽幹淨,并無過多擺件。
床鋪上有一股清香,澹雅芬芳。
夏日被薄,外邊是冰涼的澹月雪綢,裡面是上好的輕容蠶絲軟被。
夏玉達将書信送來,夏昭衣正在點屋内的第二盞燈,見她衣裳未換,夏玉達道:“二小姐,您先去沐浴換衣裳,不然會生病的。
”
“好,稍後便去,”夏昭衣道,目光落在夏玉達放在書桉上的信件上,頓了頓,問,“可有……沉冽的信?
”
夏玉達搖頭:“沒有。
”
夏昭衣笑笑:“嗯。
”
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竟沒寫信給她麼。
“最近的一封信也是八日前寄出的,若是沉将軍要書信給二小姐,恐怕還在路上呢。
”夏玉達又道。
也是。
夏昭衣輕輕沉了口氣,垂眸看着身前燭火。
最淺顯的路程和時間問題,竟被她忘之于腦後,方才心裡騰起的那股失落,不加預告,蠻橫無理,将她整個情緒都弄壞了。
果然,男女之情,就不該去碰。
她分明一直知道,偏還一腳踏了進去。
偏還,要來這橫評魯象嶺一趟……
比原先多出兩日的路程,就為在此碰一碰運氣,堵一堵那個西來東回的人。
“……二小姐?
”見夏昭衣久久發呆,夏玉達忍不住出聲。
夏昭衣微頓,平靜朝他看去,溫然一笑:“你去忙吧。
”
她擡手将月華桃枝燈紙蓋在燭台外邊,光線被擴散得更遠更大,她收斂住所有思緒,回去書桉後。
夏玉達見她開始忙正事,便告退離開。
不多時,熱水送來,繼而是飯菜。
進進出出不少人,擡眼朝屋中立着的蘇川翠蝶座屏望去,那座屏後的少女清影好像一直都是一個姿勢,不曾變過。
燭火在燈紙下撞上燭油,忽然噼啪一聲脆響,讓單手托腮,正癡望着它的夏昭衣回過神來。
她低下眉,發現手中舉着的筆端,墨漬快幹涸了。
這世間諸多事,果真知易行難。
而最可怕的事,則莫過于明知不該,偏還要犯。
比起無知無畏行差踏錯,清醒掙紮,才是艱難。
情愛二字,真是蠱。
閉了閉眼,夏昭衣提起所有思緒,勒令自己不準再想,低頭重新看信,準備答複。
大雨一直下到隔日清晨,夏昭衣被外面的孩童打罵聲吵醒。
幾個小孩打架,非常兇狠,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竟要将對方往死裡打。
大雨才過,地上都是泥水,夏昭衣去到窗邊,便見遠處十幾個泥娃在坑裡互相掐對方,踹對方,揪着對方的頭發不放。
旁邊倒是有不少大人,全在看熱鬧,嘻嘻哈哈,竟沒人去攔。
她的人也沒有一個出去,客棧大門口倒是有不少食客。
夏昭衣看了幾眼,回去床上,準備繼續睡。
一個熟悉聲音卻忽然響起:“喲喲喲,這是往死裡打啊!
”
夏昭衣面朝床内,聞言睜開眼睛,一雙明眸輕側,略略望向身後,豎起耳朵。
“哈哈,打吧打吧,打死一兩個最好,有熱鬧看咯!
”
一個胖乎乎的男人邊負手經過,邊樂呵呵地說風涼話。
雖然嘴巴缺大德,但并沒有跟其他旁觀者那樣停下來看熱鬧。
穿過人群,他徑直朝鄉間最大的客棧走去。
夏昭衣下床至南邊窗扇後,透過微微開啟的窗縫低眉看去。
看見這張圓潤了足足一倍的熟悉面孔,她秀眉輕擡,果然是他。
雖然這三兄弟的臉一模一樣,但卻又很好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