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冬去(一百七十)
裴淵詫異道:“我年少時亦曾讀過十諫書。
隻是當年聽聞,此書乃出自父皇之手,以號召天下賢才舉義。
原來,竟有這般隱情?
”
譙國公主無奈一笑:“是麽?
現在都傳成這樣了?
”
裴淵隱約嗅到了其中的曲折,即刻追問:“不知後來發生了何事?
”
譙國公主緩緩道:“其實也無甚新鮮。
要舉事,便要廣納人才,人多了,自然三教九流駁雜不堪。
王庭和常仲遠出身寒門,但地位尊崇,很快便遭到旁人妒忌。
加上他們二人對欺壓百姓之人深惡痛絕,而與你父皇結為同盟的人之中,便有不少豪強大族。
這些人是何做派,你也知曉,多少有些為禍鄉裡仗勢欺人之事。
王、常二人當時都是軍師,見得不平,便出手教訓,與這些人有了嫌隙。
沒多久,就有人在義軍中說你父皇無能,隻能依賴他們二人才能謀事。
你父皇自知道其中緣由,然而他的錢糧和人馬都靠著豪強資助,又豈可將他們得罪?
待我聽聞之時,前去相勸,你父皇已經下了決心,暫將二人調任,另派閑差。
也是湊巧,那時還出了另一樁事,徹底逼著二人離開了鎮南王府。
”
裴淵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說話。
譙國公主道:“你父親的異動,不知如何傳到了朝廷。
朝廷震動,即刻派人來查。
為了不打草驚蛇,你父皇假意散盡謀士,又找來文謙合謀了一出苦肉計,才讓朝廷暫且放下疑心。
事後,你父皇下令清查,種種跡象都指向王、常二人走漏了風聲。
”
當日的種種仍歷歷在目。
譙國公主守著,不由地閉了閉眼。
她不顧一切地替王庭和常仲遠作保,若皇帝還有一分理智就該明白,那二人將畢生心血都給了他,又如何會毀了這一切?
“隻可惜。
”她歎息道:“你父皇那時已經全然信了讒言,要將二人就地誅殺。
我那時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聲淚俱下的求他,才讓二人免於一死。
但你父皇並不罷休,將二人責打一頓,囚禁起來,待正式舉事之後,才將他們逐出了鎮南王府。
阿庭和仲遠啊……”
說到此處,譙國公主的聲音哽咽。
宮人趕緊上前安撫道:“公主,往事已矣,保重為上……”
她搖搖頭,將春榮推開,對裴淵道:“從此,二人就從鎮南王府消失了。
曾經風光無兩,卻再也無人問津,甚至無人敢提起這兩個名字。
久而久之,便再也無人記得。
事發之後,我不願再見到這些汙濁之事,從江州出走。
後來覺得在外遊蕩亦是甚好,便成了習慣。
新朝初立時,我曾特地回京,建議你父皇為二人平反,追封爵位,可你父皇什麽也沒說。
我心灰意冷。
他們二人,是我親手養大,最後卻是被我的親侄子埋入深淵,赫赫功勞,卻連名字也不曾留下。
”
裴淵問:“他們離開江州後去了何處?
可曾再聯系姑祖母?
”
譙國公主搖頭:“那時,我亦生了場重病。
二人在我府上曾休養了些時日,沒多久,就留書拜別而去,再也沒出現過。
我知道,他們是顧及你父皇得天下乃大勢所趨,不願連累我與他生隙。
後來,我輾轉尋找,最後在文謙那裡才打聽到些許消息。
他們二人都各自隱居,成親生子。
再後來,仲遠夫婦在死於疫病,阿庭鬱鬱不得志,得知了仲遠的死訊,亦無苟活之心,將兒子托付給文謙之後,追隨知己而去,而阿庭的妻子亦在三年前病故。
”
裴淵聽罷,沉思片刻,道:“姑祖母這回來當正賓,是要看看常公的孩子的。
”
“原本是,可後來又聽聞了你的事。
”說罷,她看向裴淵,“阿庭和仲遠一直不想打攪我,交代文謙,不讓我知道二人後代之事。
若非我多年派人苦苦尋找,得到線索,也不會知道原來文謙收的兩個弟子就是他們的後代。
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依然會像過去一樣護著他們。
”
譙國公主正色道:“九郎,你父皇已經對不起二人,至今不曾反省,我不許你再步他的後塵。
你娶了晚雲,是好是壞,皆取決於你。
但你要是有一絲絲猶疑,就立刻將她放開。
我當下已經大半身子入了土,你若還認我這個長輩,便萬莫敷衍。
”
裴淵緊了緊拳頭,他原本以為他和晚雲之間不過隔著些繁文縟節,如今看來,卻是深淵一般。
想到皇帝,裴淵的心便沉甸甸的,如同壓著巨石。
他的母親,晚雲的父親,無不是被這個他稱之為父皇的人所辜負。
從這個意味上,他和晚雲算得同仇敵愾,同病相憐。
他鄭重拜道:“我會娶雲兒為妻,護她一輩子,請姑祖母成全。
”
譙國公主看著他,不置可否。
這時,外面有人通傳,說時辰到了。
“我不知道你的承諾值幾斤幾兩。
”譙國公主道,“但既然她心裡有你,我且遠遠看著,別讓我失望。
”
裴淵拱手稱是。
“此事,你不可讓你父皇過早知曉。
”她叮囑道,“他的心思深不可測,如生出枝節,隻怕壞事。
”
“侄孫明白。
”
譙國公主不再多言,扶著案幾起身。
裴淵連忙上前,將她攙扶住。
“不管如何,今天是喜日子。
”譙國公主歎口氣,拍拍裴淵的手,邊走邊道,“方才所言,你知我知,莫愁眉苦臉地給人家添堵。
記得去給常公牌位進香,鴻初說,晚雲喜歡跟她父母說話,定然提過你。
你也去說些好話,讓人家父母放心。
”
“是。
”裴淵應道。
*
晚雲安靜地坐在東房中,有些緊張。
春榮跟她說及笄的順序,要幾進幾出,先著采衣初加,而後換素衣襦裙二加笄,而後換深衣三加,再換大帔戴冠,並加字。
她皺著一張小臉:“我記不清,阿媼可要幫我。
”
春榮笑著說:“自當會幫。
我也就和娘子知會一聲,娘子不記得也無礙,自有我在一旁提醒。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