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在軍營,她跟着蕭臣入營帳,轉眼便見蕭臣拿了一雙嶄新的軍靴遞給她,讓她換上。
這個她能理解,箭矢一戳到地把繡鞋紮了個透心涼,她再穿難免會有危險,就算沒有危險那也漏風,換雙新的是對的。
再者,鞋子是蕭臣紮的,他賠自己一雙新鞋乃人之常情。
換鞋的過程也沒問題,蕭臣一直都是背對自己,十分懂得避嫌。
問題出在接下來,待自己起身彎腰想把繡鞋撿起來的時候,蕭臣先他一步拎起那雙可憐的繡鞋,然後走出帳門。
彼時溫宛就站在他背後,那振臂一揮,足足揮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然後,繡鞋就沒有了。
“他是在生氣嗎?
”溫宛舀了口參粥,擡頭看向紫玉。
紫玉皺皺眉,“不會吧,要生氣也該是大姑娘生氣,魏王為什麼要生氣?
”
“可我看他撇鞋的架勢,就像是那雙鞋曾踩過他們家祖墳……”
“大姑娘!
”紫玉驚聲提醒。
溫宛恍然,“咳……參粥挺好吃……”
“對了,剛剛鐘管家過來說,老侯爺今晚就住在羽林營,往後一段時間都要住在那裡與鄭元帥叙舊,老侯爺還讓管家傳話,叫大姑娘每日都要過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
溫宛慢動作擡頭,一臉懵逼,“是錦堂的飯菜不好吃?
還是那兩壺竹葉青不可口?
祖父為何要到羽林營住營房,吃火頭飯?
”
紫玉不知道,搖搖頭。
男人的心思,海底的針。
一個兩個都這樣!
就在溫宛喝粥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明日十五?
”
紫玉想了想,“是十五。
”
“哦。
”溫宛微微颌首,“銀蝶這幾日可還好?
”
紫玉沉默片刻,“銀蝶姐姐沒幹過粗活,這兩日洗衣打水手上生了好幾處凍瘡……大姑娘,要是宮裡那件事過去了,可不可以……”
“一會兒我去找銀蝶,放心吧。
”溫宛知道紫玉的性子,善良又認死理。
她認定銀蝶是墨園的人,便認定那是親人,對銀蝶素來都是忍讓。
可畜牲就是畜牲,你再如何忍讓,他們不會良心發現,隻會變本加厲。
蘇玄璟如是,銀蝶亦如是……
皇宮,甘泉宮。
酉時的甘泉宮,院外懸着宮燈,昏黃燈火的映襯下,那一樹紫藤花像是孕育出靈魂,閃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宮内,溫若萱接過秋晴剛沏好的玫瑰花茶,玉指撥動茶蓋,紅唇貼拂,吹散浮在上面的花瓣兒。
“主子,德妃千秋宴的賀禮已經備好,是蜀秀織錦,繡的一對鴛鴦。
”秋晴恭敬立于貴妃椅側,低聲道。
溫若萱淺抿清茶,芬芳入口,“德妃才去皇上那兒求三皇子的因緣,本宮送她一對鴛鴦,當是送到她心坎兒上了。
”
“那……咱們去嗎?
”秋晴狐疑問道。
溫若萱聞聲,視線不禁瞥向桌邊那張請柬,“她還請了宛兒?
”
“除了大姑娘,還有十幾位名門閨秀。
”秋晴據實回禀。
溫若萱輕舒口氣,“你怎麼看?
”
“德妃上次來時還說鐘意大姑娘,願以重聘求娶,轉回頭兒便将看得上眼的京城閨秀全都叫去她的千秋宴,顯然是沒将咱們大姑娘放在心上,那日求娶,怕也是敷衍。
”秋晴聲音裡帶着些怨氣。
“敷衍才好。
”溫若萱漫不經心品茶,“她若認真,本宮反倒要在拒絕她這件事上動心思。
”
秋晴微怔,“主子不希望大姑娘嫁給三皇子?
”
“宮外人不知,你還不知?
蕭堯就是個軟弱性子,自小到大沒主見,連吃什麼都得聽德妃的,德妃以為他兒子願意吃如意糕啊!
”溫若萱嗤之以鼻,“那是她以為!
”
秋晴未語,溫若萱又道,“老爺子那邊有什麼信兒?
”
“回主子,老侯爺今晨帶大姑娘去了羽林營,聽說今晚不回,似乎要在羽林營住上一段時間。
”雖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宮裡宮外兩重天,可溫若萱自有法子與禦南侯府日日傳信。
不為别的,她入宮不就是為了互相有個照應麼。
此刻聽到秋晴回禀,溫若萱身子一趔趄,茶水險些濺灑出來,“羽林營?
”
溫若萱知道啊,魏王蕭臣現如今就在羽林營内任職,老爺子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隻是這動作未免忒過迅速,比她這個姑姑還快!
“主子?
”秋晴見溫若萱臉色異樣,憂心喚道。
溫若萱端身,坐穩,“賢妃往年可去過德妃的千秋宴?
”
“回主子,賢妃從未接過德妃的請柬,往年也都是叫魏王代為将賀禮送過去,畢竟德妃千秋宴,除了東宮太子,皇子們多半會過去賀壽。
”秋晴回道。
溫若萱思忖片刻,眉目舒展,“德妃的千秋宴,本宮不去,屆時叫宛兒代本宮把賀禮送過去,你跟着。
”
秋晴愣住。
“宛兒代本宮去,自不會與那些名門閨秀坐在一起像撿豆子似的被别人挑。
”溫若萱随後看向秋晴,“安排宛兒跟魏王坐在一起。
”
“主子這是……”
“既是要嫁龍子龍孫,也要嫁最順眼的那一個。
”
溫若萱重新端起茶杯,她自認父親雖然老了,可看人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既是父親看中蕭臣。
那蕭臣,必有過人之處……
大周朝的皇城,一入夜便沒了白天裡的喧嚣。
尤其子夜過後,哪怕花間樓這種煙柳之地都要熄燈關門,裡面熱鬧那是裡面的事,大街上除了打更的不許任何人外出。
視為,宵禁。
西市靖坊的民宅裡,打更的敲了幾下梆子,高喝平安無事,意為子時。
相較于東市的高門大院,西市民宅十分規整,街巷交錯縱橫,高處俯瞰,如梯田錯落有緻。
巷尾處,民宅。
一四旬年紀的中年男子身着素布長衣,端坐在曲柳木的方桌前,身材精瘦,鬓角隐隐可見白發如霜。
房間裡的擺設十分簡單,有桌椅,有床,亦有滿牆的書架。
架上書籍涉獵之廣,天文地理兵法玄學,應有盡有。
燈罩裡,燭火昏黃,照的桌面那張宣紙的字迹亦跟着忽明忽暗。
中年男子,名曰淵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