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千城之死,直到大理寺結案,那枚代表關鍵性證據的印章都沒有出現。
依蘇玄璟分析,印章由袁碩交給師晏,師晏借太子府内鬼之便把印章偷還給袁碩,好死不死的,自己叫司南卿又把印章偷出來差人送回鴻壽寺。
按道理,大理寺搜屋時不會沒有發現,師晏本該有些麻煩。
唯一解釋,印章被師晏找到,且銷毀。
如此,師晏心中必有疑窦,待他提及印章對方神色當會有細微變化。
可是沒有。
師晏不是沒有變化,是他根本就沒發現印章曾經回去過。
雖說師晏也好奇,蕭桓宇既然叫袁碩背黑鍋,何必不幹脆把戲做足,交出印章求個圓滿,但好在與他無關。
孤千城的死,他圓滿了。
“太子命晚輩在師先生面前說盡好言,望能得攝政王理解。
”蘇玄璟據實道。
“好言呢?
”師晏問。
“沒有好言。
”蘇玄璟停頓片刻,繼續道,“隻有規勸。
”
“哦?
”
“一馬不鞴雙鞍,忠仆不侍二主。
”蘇玄璟狀似點到即止,實際上他是怕說太多會暴露自己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的事實。
師晏沒有因此而慌張,笑道,“認同。
”
“這頓飯還吃?
”蘇玄璟的城府,注定他能把壓抑的氣氛營造到最好。
師晏點點頭,“吃。
”
“飯菜稍頃會上來,師先生慢用。
”蘇玄璟起身,“告辭。
”
師晏哪怕城府再深,也未曾想會被蘇玄璟明言暗語嘲諷,更将他涼在這兒,“蘇公子年少氣盛,不知人心險惡,師某奉勸一句,做人當謹小慎微。
”
蘇玄璟腳步停在雅間房門,“各為其主,他日名利場再見,也請師先生不必客氣。
”
随着雅間房門閉阖,那陣踩踏樓梯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師晏臉上再無從容,目深如潭。
如果蘇玄璟發現什麼,那此人當除……
夜黑,雲掩月。
溫宛出門時刻意查過年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得說今晚絕對不是一個出行的好日子,因為今晚不僅是孤千城頭七,還是鬼怪狂歡的重要節日。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
溫宛猶豫掙紮,最後還是敵不過良心譴責,将一早準備好的各種燒紙裝滿車,然後吩咐徐福把她送到鴻壽寺靠北那條深巷。
在徐福的幫助下,溫宛将車上所有東西卸下來,之後吩咐徐福把馬車駕遠些。
她有話,想單獨與孤千城說。
銅盆燒紙,火光驟亮。
溫宛蹲在角落裡,将燒紙一張一張扔進盆裡,嘴裡碎碎念。
為了超度孤千城,她這幾晚刻意背了《地藏經亡靈篇》,“恭請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慈悲護持,稽首本然淨心地,無盡佛藏大慈尊……是人當得百,返生三十三,永不墜惡道……”
風起,銅盆裡火苗猛朝上竄。
溫宛隻覺後脊骨陣陣發涼,瞬即加快動作,嘴裡念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
“念錯了。
”幽幽的聲音從頭頂飄際過來。
溫宛乍停,往回倒兩句還真是念錯,“動經劫數,無有出期……”
聲音戛然而止,溫宛頭皮都要炸開了!
幻覺幻覺!
某縣主牙齒打顫往下念,一把一把燒紙被她扔到銅盆裡,火光明明滅滅間似有一抹身影飄忽不定。
溫宛掃過一眼,便覺渾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盡情舞動。
特麼好像是孤千城。
“人間若無路可走,就徑直邁向地獄不要回頭……”溫宛扔紙的動作越來越快,額頭冷汗淋漓,後背都被撻濕。
算了,跑吧!
“别動!
”火光後面,孤千城看出溫宛要跑,幽幽道,“紙還沒燒完,本小王會遊蕩人間不得超生,孤獨的時候會找人叙舊。
”
不是幻覺。
溫宛緊捏紙錢,緩慢擡頭,火光跳躍間孤千城那張臉如此清晰,身形卻是閃動。
“能不能,别找我。
”溫宛恢複往銅盆裡扔紙的動作,聲音抖出的音調比鬼都難聽。
孤千城瞧着溫宛可樂,便想再逗逗她,“那怎麼能行!
”
溫宛想罵人……罵鬼。
“你别怕,本小王從上面得着消息,因為帥氣……咳,因為冤屈,上面有可能會賜予我長生不老,跟無窮神力,至此永遠留在你身邊報恩。
”
“報恩?
”溫宛心虛。
“報你燒紙之恩。
”
孤千城在黃泉界呆了三日,得知結案便回來鴻壽寺打算關心一下師晏,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溫宛。
他喜歡的大眼睛,果真心裡有他。
“那你還是回去吧。
”我總覺得你是來報仇的。
“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好像缺點兒什麼。
”孤千城透過火光看向溫宛,托着腮,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你說缺點兒什麼?
”
缺土。
你五行缺土,需要埋一下。
啊啊啊!
溫宛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在跟一隻鬼對話,好害怕!
“我缺……”
就在孤千城還想再逗下去的時候,溫宛突然踹翻銅盆,以迅雷之速掏出兜裡黃符,狠狠拍在某位小王爺額頭上。
“本縣主給你燒紙的時候,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溫宛用最狠的表情,說着最慫的話。
孤千城腦門兒被拍的嗡嗡疼。
他不想玩了,想解釋。
嘩啦-
一盆黑狗血,自正面潑灑全都倒在孤千城臉上。
血腥味兒霎時彌漫,孤千城狠抹幾把臉,再睜開眼睛時面前空無一人。
溫宛不見了,唯有踹翻的銅盆跟一路飄落在地上的黃符……
要說禦南侯府的子孫,皆仗義。
這廂溫宛才‘祭奠’了孤千城,那廂甘泉宮裡溫若萱亦叫秋晴到院中假山後面表示表示,無逸齋後院,溫少行跟溫君庭也買了些紙錢,偷偷燒給孤千城。
為免被人發現,二人每次隻朝銅盆裡擱一張,快燒盡了才放第二張。
速度慢,數量上他們也就買了九張。
寓意九九歸一。
“君庭,你說這錢孤千城能不能收到?
”
溫君庭翻兩個白眼過去,“我又沒死過,我怎麼知道?
”
“他會不會嫌少?
”溫少行手裡還剩下兩張。
紙線是最便宜那種,他偷偷溜出去買時人家嫌買的少差點兒沒賣。
“聊勝于無,就孤千城那人品,也就咱們給他燒紙。
”溫君庭堅信這一點。
溫少行以為是的,将手裡最後兩張紙線扔到銅盆裡。
耳畔聲起,是溫君庭。
“孤千城過來收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