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廢了一條腿,他被狠壓,卻倔強的将那條廢腿掰直,頭顱高傲擡起,如何能在敵将面前跪!
“卓幽。
”蕭臣朝卓幽使了眼色。
待其松手,袁忠掙紮着站起身,鎖鍊聲刺痛耳膜,更讓人無法正視的,是袁忠充滿仇恨的眼睛。
“袁忠,這裡是大理寺公堂,本王狀告狄翼誅殺忠臣檀牧,你為證人,便說一說,本王所告是否冤枉了狄國公。
”蕭臣提醒他。
袁忠終于冷靜下來,他用怨毒的目光瞪向狄翼,嗤笑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諷刺,“狄翼!
你不如曹帥!
”
狄翼默然不語,他想聽一聽袁忠口中的不如,具體是什麼。
二十八年光景,袁忠早就把眼淚哭幹了。
此刻他瞪向狄翼的眼睛裡,血絲滿布,卻幹裂的像久旱土地上一道道裂開的縫隙,彎彎曲曲,猙獰可怖,“曹帥愛兵如子,他不會罔顧任何一個士卒的性命!
不會如你那般冷血,将自己最得意的副将置于萬死之境!
寒水一役,檀牧率百餘士卒與我北越十萬兵對峙,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他,還有那百餘士卒會全軍覆沒?
”
狄翼看着袁忠,他好似在思考。
堂上堂下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狄翼回答。
他想了想,蒼老的容顔望向堂外湛湛青天,萬裡無雲,與檀牧制定反間計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他與那少年踏着地上剛剛冒出頭的青草,微風卷過,青草的味道迎面撲過來,很好聞。
他身邊的少年身披铠甲,意氣風發,滿眼都是抱負。
“寒水一役,确是誘敵之計。
”
狄翼收回視線,正視袁忠,“你來議和,是契機。
”
這一刻,堂上堂下的人延續剛剛死寂,每個人眼中皆露出詫異且震驚的目光。
狄翼竟然如此輕易的承認了!
旁審座位上,蘇玄璟心頭微冷,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場景,他想看到狄翼強詞奪理,惱羞成怒,想看到他為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做抵死掙紮,最後無力癱坐在地上,而不是如此刻這般,雲淡風輕。
他憑什麼可以這樣冷靜!
“為何是檀牧,為何是我?
!
”袁忠撕心裂肺吼道。
狄翼看着袁忠,“因為檀牧是本帥親手提拔上來的副将,軍營裡恐怕沒有誰不知道我想培養他接替我在軍中的位置,這樣一個後起之秀,我傾囊相授的副将,本帥怎麼舍得犧牲?
”
“所有計謀的關鍵,是真。
”狄翼說出原因的時候,坐在堂下的溫禦,感覺到了痛。
自斷羽翼的痛。
“那又為什麼是我?
”當初要不是袁忠開口向曹勳提議留下檀牧,便沒有後來的事了。
那是十萬大軍啊!
袁忠悲憤到極緻仍然掉不下眼淚,凹陷的眼眶裡眼珠仿佛要炸裂開。
狄翼很認真的看向他,“因為議和的時候,剛好你來。
”
這種答案讓袁忠如何接受,可冥冥中就是他,這又豈是狄翼能算計好的。
堂上,蕭臣沉默,宋相言沉默,蕭彥穩穩坐在搖椅上,再不見初時懶散,哪怕蘇玄璟都沒有開口說話,但他的眼睛裡沒有悲憫。
父母的死在他看來,狄翼死一萬次都不夠。
堂外,戰幕是多睿智的人,他側身看向溫禦,低壓了聲音問道,“狄翼有什麼錯?
”
溫禦深深吸了一口氣,“錯在沒把袁忠殺了。
”
戰幕皺了皺白眉,“蕭臣狀告狄翼是你的主意?
”
“戰哥你覺得呢?
”溫禦面對戰幕時難得正經了一次。
戰幕沉默,數息後轉回頭不再作聲。
另一側,溫宛知道祖父心裡難過,小手下意識握住那隻長滿厚繭的手,老繭黑硬。
右側,赫連澤神色無波,他并不在乎案子本身。
他隻在乎狄翼是生是死。
袁忠太恨狄翼,恨到想扒了他的皮,“你怎麼就敢肯定我們不會殺了檀牧?
萬一……”
“置之死地,能生便生,不能生便死。
”狄翼與檀牧的計劃就是這般,賭的也就是萬分之一。
那時他得細作從北越傳回來的消息,倘若不在一個月之内滅曹勳,北越将命韓統另派二十萬大軍以隴西為突破,侵犯大周。
一個月的時間想要取勝,須兵行詭道,劍走偏鋒。
袁忠聽罷,張狂大笑,“不能生便死?
你說的輕巧!
你可知寒水一役你狄翼麾下百餘士卒皆被削首!
屍體堆積成山,血流成河!
那場面!
”
啪-
堂外,顧北霖突然砸斷座椅扶手,雙目瞪如銅鈴,在他身側,顧铮幾乎同時踹斷座位下面的橫撐,都是大周武将,都經曆過戰場殘酷跟洗禮。
他們聽到這話倒忘了彼此立場,隻想上去把袁忠弄死!
狄翼卻是平靜,“的确,你北越十萬大軍也不足以為那些犧牲的将士償命。
”
哪怕狄翼說的是真心話,可還是把袁忠刺激到了。
他發瘋一樣沖過去,卻被卓幽扯住鎖鍊。
袁忠拼命掙紮,朝狄翼大聲咆哮,“我北越十萬大軍之死皆因檀牧!
他用他親手畫的地形圖跟布兵圖誘騙我們,十萬大軍折至鹿陵,曹帥拔劍自刎全都是檀牧的功勞!
還有檀牧身邊兩個副将,他們曾以刺探情報回過隴西,當初我與曹帥未曾懷疑,而今看來,他們回隴西哪裡是刺探情報,分明就是把我們的布兵圖送到你手裡!
”
狄翼由始至終都沒有如袁忠那般暴跳如雷,面目沉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确是如此。
”
看着狄翼那副坦蕩表情,袁忠怔住。
或許連他也沒想到狄翼竟然可以如此大方的承認。
他重新凝聚起心中的憤怒,“你既然知道檀牧并沒有背叛大周,那兩名副将也沒有背叛大周,他們是你狄翼血染我北越十萬士卒的功臣,為何檀牧會被淩遲?
為何那兩個副将會羞憤自刎于校場之上?
狄翼,你到底隐瞞了什麼,你可對得起他們!
”
這應該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狄翼看向堂前,宋相言縱然是主審,此刻卻也沒有了發問的心思跟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