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鄭鈞将自己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罪惡跟秘密,也是負擔當着溫禦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都倒出來。
他哭着告訴溫禦,說不敢!
濮陽一役之後他幾次鼓起勇氣想到溫禦面前領罪,可每次走到營帳前他都停下來,兩條腿就跟灌鉛一樣,那不是死了幾匹馬,也不是單單隻死了丁展池,如果隻是展池,他甘願償命!
可四千将士的命,他死都死不起。
事情越拖延,他便越沒有勇氣坦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終于把這個秘密壓在自己心底,也讓他徹底掉進黑暗。
因為這件事,他拒絕更好的前程,拒絕喜歡他的女子,終年守着羽林營他甚至沒有自己的府邸,從上元到中秋再到一年一度的春節他都獨自在軍營裡度過。
兄長過來叫他回去團圓,他總以軍務當借口拒絕。
哪有軍務,丁展池跟四千将士長埋黃土,他有什麼資格團圓……
清晨,大理寺。
宋相言走進後院的時候戚楓正在池塘旁邊釣魚。
他見某位小王爺走過來,眼睛自然跟過去,就朋友而言,戚楓一眼看出宋相言有心事,倒不是宋相言表情流露太過,而是某位小王爺心不在焉的時候容易放飛自己,左胳膊左腳一起出去了自己還不知道。
但這次,似乎很嚴重。
戚楓眼見宋相言朝池塘走過來,握着魚竿的手緊了緊。
走……走……走……
撲通!
戚楓震驚看向掉進池塘裡的宋相言,猛然起身,“小王爺!
你驚走了我的魚!
”
看着滿身濕漉的自己,宋相言這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
夏初天熱,但也還沒到水中嬉戲的程度,好在池塘不深,宋相言用手狠狠抹掉濺在臉上的水珠,用力趟水走到邊緣處朝戚楓伸手。
戚楓将其拉出來,“下官聽聞,昨夜長公主請沈甯到府上用膳了?
”
戚楓沒有刻意打聽,早膳時管家嘴快提起的。
大概意思是宋相言都要娶親了,他什麼時候能讓老爺跟夫人有個盼頭。
宋相言借着戚楓的力道爬出池塘,扭身坐到旁邊木凳上,腳踝上還纏着幾條色澤鮮綠的水草,“是溫宛。
”
“什麼?
”戚楓狐疑看過去。
宋相言雙手握在一起,“是溫宛叫我到沈甯那裡打聽一件事,我又不好直接去沈府,那樣多顯眼!
所以就叫公主大人把沈甯請到府上。
”
戚楓很難理解宋相言的邏輯,“比起你到沈府,你叫長公主把沈甯請到府上更為顯眼吧?
”
宋相言不以為然,“你不懂!
”
戚楓,不懂的是哪個!
“溫縣主想打聽什麼?
”
宋相言四處瞧瞧,随即把木凳搬到戚楓旁邊,壓低聲音,“溫宛想叫沈甯查一查近兩日有哪幾國外使會入皇城。
”
戚楓頗為不解,“溫侯案還沒結束,縣主查這個做什麼?
”
“昨晚我還不知道,可現在我知道了。
”宋相言眼底光芒略淡,“上官宇說蕭臣帶着晏舞自魯縣出來即遭殺手追殺,現在蹤迹不定,而且好些江湖殺手也都朝魯縣回皇城那幾條路上聚攏,你覺得他們是沖誰來的。
”
戚楓震驚,“有人想蕭臣跟晏舞死?
”
“本小王不用過腦子都能猜出來是誰想讓他們死,一個是梁帝,一個是秦熙。
”說到此處,宋相言皺起眉,“昨夜本小王陪沈甯連夜回禮部查了文書,兩日即入皇城的有三國外使,其中兩個是小國,另一個是……于阗。
”
“然後呢?
”戚楓又問。
“然後本小王叫人把消息傳給溫宛,今晨聽到上官宇報信之後我大門都沒邁就去禦南侯府找她,結果她不在。
”宋相言身上滴着水,下意識薅起纏在腳踝的水草。
水草頑固,宋相言一股狠勁兒上來可勁一拽,手被勒出一道血口,“她出城了。
”
戚楓看着宋相言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臣現在就是一朵花,那些殺手就跟馬蜂一樣成群結隊往上撲,她這個時候過去跟送死有什麼區别!
蕭臣在她心裡那麼重要呢?
”
“那倒不是。
”戚楓反駁。
“怎麼不是?
”
“跟蕭臣在一起的晏舞才是那朵花,而且關乎到溫侯案,溫宛自然是沖着晏舞去的。
”戚楓客觀分析。
宋相言愣住。
“還可以這樣分析?
”
戚楓瞧着臉上開始有笑意的宋相言,“小王爺還是想想,要不要叫上官宇跟上溫縣主,暗中保護。
”
宋相言瞬間恢複往日精明,“不可,溫宛尚且不能親自見沈甯去查外使之事,以防被秦熙懷疑,本小王若派上官宇,那不是給她添亂麼。
”
“那小王爺打算如何?
”戚楓狐疑開口。
宋相言眼神一冷,“叫上官宇派人朝魯縣方向追,聲東擊西。
”
戚楓深以為然時宋相言突然站起身。
“小王爺幹什麼去?
”
“本小王去追溫宛!
我得保護她!
”
戚楓,“……”
戚楓怎麼可能讓宋相言出城,明日再審,宋相言是主審之一!
皇城趕往冀州的官道上,兩兩三三的馬車時快時慢。
溫宛坐在幽南苑往徐州花圃送人的馬車裡,車裡坐着五個姑娘,這些姑娘正是芳華年紀,有兩個年紀甚至更小一些,她們都是被家裡人賣到葛九幽手下窯莊,但自己又不想沉淪風塵。
對于這些姑娘,葛九幽一貫做法就是把她們送到徐州花圃勞作,溫宛昨夜得到消息于阗外使會在兩日後抵達皇城,她相信以當下如此嚴峻的局勢跟蕭臣的智慧。
蕭臣斷不會一直把晏舞帶在身邊,這樣他們很難活着走進皇城,唯一的方法就是偷梁換柱,她相信蕭臣會找于阗外使的車隊,是以昨夜她在溫玉糧行等到寒棋身邊的落汐,拿了一份寒棋親筆書信。
她得去迎蕭臣,至少不能讓蕭臣在與于阗外使的交涉中遇到困難。
馬車裡的姑娘們還在叽叽喳喳,有不必堕落風塵的欣喜,有久别故裡的悲傷,溫宛側身縮在車廂一角,半個身子靠在木闆上,默默閉上眼睛。
蕭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