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禦跪了。
因為戰幕。
因為一經。
若非一經跪,若非戰幕來,溫禦便與周帝撕破臉,他有先帝遺诏,有朝中半數武将支持,未必不能賭一局。
死……
死就死,二十年後還是一樣張狂還是一樣不枉!
看着溫禦跪下去,周帝怒極反笑,他呵呵一聲,“宣。
”
李世安站在周帝旁邊,縱他深沉老練,此刻也有些不安,周帝身上散出來的寒凜殺意叫他膽寒,哪怕眼前這位帝王沒有先帝威壓衆生的霸氣,沒有先帝十分之一的精明,可殺伐果絕的勁兒倒是承了先帝。
或者說身為一國之君,哪個帝王不會殺人。
帝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裡,這可不是玩笑話。
侍衛得令退下,禦書房前鴉雀無聲。
溫禦一身破爛滿身鮮血,一經現狀又怎是一個慘字了得,周帝又是那樣一副冰冷面孔,跪在兩側的侍衛隻覺周身冰涼,仿佛這大周的天就要變了。
一經自跪,未曾擡頭,隻有在溫禦跪時他叩在地上的手掌方才結結實實貼于地面,他知溫禦脾氣,要真打起來他便真打。
可打完之後又該如何,這才是他選擇跪下的原因。
周帝居高臨下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兩人,心裡怒火早就變成炙熱火焰,欲将二人焚燒殆盡,然而讓他遲遲沒有下殺诏的原因,是民心,是悠悠衆口,是戰幕。
終于,死寂無聲的禦書房終于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戰幕雖然預估周帝死後當如何控制局面,當如何鏟除異己,可在心裡面,他在乎周帝生死,他是周帝老師,先帝誇他把周帝教導的很好。
“老夫拜見……”
戰幕自遠處而來,目光裡全都是周帝背影,那是先帝唯一的兒子!
然而當他想要俯身叩拜時目光突然被跪在對面的兩個人吸引住。
他目光定格在溫禦跟一經身上徹底凝固,素來沉穩深邃的雙眼猛然溢出水澤,他噎喉,呼吸停滞,額頭青筋瞬息鼓脹,一縷白發随寒風劃過眼睑他卻眼睛都沒眨一下。
難以形容的窒息感充斥在空氣中,沒有人說話,禦書房外落發可聞!
唯有戰幕彎着腰,一步一步走向跪在前面的兩個人。
他的眼裡全是黑暗,他看不到任何人包括周帝!
唯有溫禦跟一經身上閃着光。
他走到近前,慢慢俯身,一膝跪地,另一膝随之跪下來,他低俯到溫禦跟一經面前,上半身匍匐在地上,毫無一朝國師的威嚴,落目處全是鮮血。
“誰幹的?
”沙啞的聲音帶着絕頂悲憤,戰幕看到溫禦臉上那道深痕,看到他叩在地面的手被利器洞穿,看到一經雙肩還在流血,腿上僧袍早就被血水染透,理石地面血迹斑斑!
戰幕身體裡湧出寒意,整個人似被浸泡在冬日裂冰的湖水裡,涼到發抖。
眼前這兩個老東西啊!
是他在這世上唯二的念想,過往二十年,他一直與溫禦跟一經保持距離,不是不愛,是不敢!
他入太子府無可避免要經曆鮮血淋漓的奪嫡之争,不見他們正是保護他們。
可如今他最想保護的人卻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害的這樣慘。
戰幕盛怒!
溫禦低頭,有愧疚亦有不安。
他不知道周帝會不會下殺心,若然隔在他與周帝中間這層窗戶紙就此捅破,他又該如何面對戰幕掏心掏肺的在乎。
一經也在等。
戰與不戰,在周帝。
蕭啟衡!
而此刻,周帝正緊緊盯着父皇生前最看中的三個人跪在一處,眼睛裡生出怨毒跟詛咒,他想殺溫禦跟一經,連戰幕他都未曾想放過!
可現在顯然不是最好時機。
“皇上!
”戰幕見溫禦跟一經死活不開口,猛然轉身跪向周帝,聲音中帶着瘋意厲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誰!
”
周帝看到戰幕血紅雙眼,在他記憶裡,眼前這位帝師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哭過。
氣氛壓抑到極點。
所有人都在等周帝開口。
終于!
“夜離。
”
周帝緩緩籲出一口氣,心底騰竄燃燒的火龍被他壓制下去。
他盯着溫禦跟一經,一字一句道,“二皇子蕭允身邊侍從夜離竟是古國皇族血脈,他欲複國,便在二皇子體内種下蠱蟲,更試圖以蠱控制朕,欲利用朕助他複國,幸睿親王晏伏洞悉此事,以退為進解朕于危。
”
戰幕震驚看向周帝,腦海裡甚至想不起蕭允身邊還有個侍從。
那樣一個小人物!
“大師與溫侯這般,又是為何?
”周帝臉上殺意一閃而逝,臉上露出關切姿态。
一經緩緩直起上半身,雙手合十,“當日正是夜離将貧僧困于密室,欲逼問貧僧二十年前蠱患因何而除。
”
周帝瞧着一經那副平靜淡然的樣子,嗤之以鼻。
出家人不打诳語在一經身上就是個笑話!
“溫侯?
”周帝視線掃過溫禦,聲音裡透着隻有溫禦跟一經能聽出來的嘲諷。
溫禦緩慢挺直身形,“微臣無意中發現已故秦妃與二十年前蠱患案相關,繼而查到夜離,跟蹤夜離發現密道,救出一經。
”
周帝直視溫禦,彼此心知肚明。
一側,李世安明知道事實并非如此,可至少現在不會打起來,暗暗抹了把汗。
戰幕扭頭,“當真?
”
“千真萬确。
”溫禦迎向戰幕懷疑的目光,信誓旦旦。
“夜離現在何處?
”戰幕眼中發狠,冷厲問道。
溫禦搖頭,“不知。
”
他甚至不知道夜離怎麼就成了古國正統皇族血脈!
不是蕭允嗎?
可既然周帝開口這樣說,他須配合。
畢竟現在的局面,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結果。
唯有戰幕蒙在鼓裡。
戰幕暫時不去想夜離,回身拱手看向周帝,“皇上,溫禦跟一經傷勢太重,老夫懇請皇上召禦醫為他二人診治!
”
周帝真不情願啊!
他真想看着溫禦跟一經血盡而亡。
“李公公。
”周帝側目。
李世安得令,急忙招呼身邊侍衛,“還不快把溫侯跟一經大師扶到禦醫院!
”
眼見侍衛過來,戰幕猛然起身推開侍衛,“我來!
”
戰幕無比心疼攙起一經,看清一經染血的雙腿後狠狠咬牙,“你們兩個,怎就讓個小輩欺負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