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榻上,溫宛沒有回答蘇玄璟的問題。
因為她知道蘇玄璟本也不是問她,她想同情蘇玄璟,可,同情不起來。
面對一個曾在前世殺她全家的仇人,蘇玄璟就算原地去世,溫宛都覺得她不會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說不準,還能笑一笑。
她看着蘇玄璟,覺得自己沒有幸災樂禍,已是寬厚仁慈。
然而溫宛的冷漠在蘇玄璟眼裡,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承認。
”
蘇玄璟頹然坐在地上沒打算起來,他低下頭,發絲淩亂,還滴着雨滴,“起初,我起初遇見你不是偶然,是我精心策劃,因為你是禦南侯府嫡長孫女,身份尊崇,能助我平步青雲。
”
清冷的聲音幽幽響起,溫宛第一次從蘇玄璟嘴裡聽到這麼誠實的話。
得說這一世,她看到了蘇玄璟太多第一次,難得!
“可是溫宛,我不騙你,在巷子裡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
”蘇玄璟依舊沒有擡頭,他用手扯起被雨水打濕的衣袖。
他聲音沙啞,且局促,“可你也喜歡我。
”
“你也喜歡我……”
軟榻上,溫宛眸子閃了一下。
兩世記憶回到那個午後,她掀起轎簾看到蘇玄璟那一刻,心就動了。
那時單純,以為喜歡一個人就要豁出一切追求,去争取,連祖父都說若非有那一份堅持,他怎麼會娶到天仙一樣的祖母!
“我喜歡你,錯了嗎?
”溫宛低啞着聲音,問出聲。
蘇玄璟猛然擡頭,他迎上溫宛的目光,“錯!
大錯特錯!
”
“你不知道越主動越卑微的道理嗎?
”
蘇玄璟惱恨開口,他瞪着溫宛,捏着袖子的手越發收緊,“你不知道當一個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一件東西,他不會珍惜嗎?
你對我太好,好到我以為你沒我不行!
所以我便藏起自己喜歡你的心思,想要馴化你,我對你欲擒故縱,忽冷忽熱,就是想讓你患得患失,讓你也覺得沒有我,你活不下去!
”
原來是這樣啊!
溫宛忽然一笑,聲音沙啞,眼淚忽的掉下來一滴。
“你做的很好。
”
“不。
”蘇玄璟捏緊拳頭,“我也錯了,大錯特錯!
”
“原來這個世上沒有誰一定是誰的,哪怕在你拒絕求親的時候我還在想你隻是也學會了欲擒故縱那一套,不出兩日你就會來找我!
我胸有成竹!
”
蘇玄璟咬着牙,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兩天,三天……直到第十天你沒找我,我才開始慌,可是溫宛,雖然我慌,可我依舊相信你隻愛我!
”
溫宛看向眼前坐在地上,邋遢又狼狽的蘇玄璟,心中充滿酸澀。
“終于。
”
蘇玄璟艱難開口,“終于,在你與蕭臣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是在跟我賭氣,你是真的……不喜歡我了。
”
“直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忽然就不喜歡我了?
”蘇玄璟很想知道答案,縱然是他有錯在先,可他就想要一個答案。
面對蘇玄璟的疑問,溫宛不知道該給他一個什麼樣答案。
為什麼不喜歡?
上輩子喜歡過啊!
死心塌地的結果換來什麼樣的結局!
“因為在你提親的前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
蘇玄璟頹然坐在地上,仰頭看過去。
“那個夢很長,很長很長,長到我仿佛過完了一生。
”溫宛回憶起前世,身體忍不住顫抖,眼淚也跟着落下來,一滴接着一滴,“後來我醒了。
”
“蘇玄璟,你相信嗎?
”溫宛逼回眼淚,“僅一夜之間,我便頓悟了。
”
“你若對我不是真心,我又何必委屈自己求全于你?
”
溫宛看着眼前男子,現在的蘇玄璟就像是一個犯了錯事的孩子,無助又絕望的看着她,“可是蘇玄璟,你為什麼還在喜歡我?
”
“我們隻當萍水相逢過,不好嗎?
”溫宛真的再不想與眼前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
明明前世沒有喜歡,這一世倒像是非她不可一樣!
這樣的深情容她不能相信。
他不知道。
“溫宛……”蘇玄璟松開一直扯住衣袖的手,雙手搥住地面站起身。
他站定,看向溫宛。
溫宛等他開口,然而下一秒他轉身走了,眼睛裡帶着無盡的落寞跟傷懷。
溫宛想叫住他,卻始終沒有開口。
先動心的先不愛,後動心的,難釋懷……
遠在葵郡。
正西一處墓地。
夜色深,星光暗淡。
溫禦跟一經皆易容,一個是俊朗少年,一個是五大三粗的老妪。
自打上次溫禦給一經洗腦,說什麼普通人的人生很不一樣,一經感受到了。
那真是不太一樣。
他二人前前後後走了三條街,一經頂着一張醜婦的臉,足足被人追着罵了三條街,話之難聽,不堪入耳。
别的都還能忍,唯獨說他不配溫禦那些話,太過惡俗。
颠鸾倒鳳,颠的是鸾,倒的是鳥。
還有什麼好豬拱了爛白菜,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第二日一經便不幹了,直接跟溫禦調換面皮。
起初溫禦死活不同意,最後被一經打服。
此刻他們所在墓地,位于葵郡正西的矮山上。
矮山名曰西山,因為地理位置跟風水都俱佳,所以葵郡很多員外老爺都在此處圈地,程府在此處亦有墓地。
墓地之大,百餘墓碑,足見程府在葵郡也算大戶。
溫禦跟一經從上往下數,數到第五代才是賢妃生父程駱的墓碑,墓碑右側是程霍氏,依他二人這幾日暗訪調查,程駱此生隻娶一妻,并無納妾。
但有一件事值得一提。
那便是在程駱娶親之前曾有過一個相好。
那相好比程霍氏大些,比程駱還要年長一歲,叫班淑。
坊間相傳,這班淑與程駱在一起時騙了他不少銀兩,更在程霍氏出嫁前夜專門跑到霍氏鬧騰,尋死覓活,最後還是程府派人過去把人帶走,且信誓旦旦言明會處理妥當。
在那之後,班淑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至于程霍氏,不能産子的傳聞是假的。
那是周帝故意引一經上鈎時胡謅出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