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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600.第600章 大結局(終章)

長門好細腰 姒錦 19159 2024-07-16 14:14

  第600章 大結局(終章)

  馮蘊微微一驚。
但她沒有激動,安靜地看著濮陽漪,等待下文。

  濮陽漪把外面的事,揀重要的告訴她。

  “蘊娘,我和哥哥都不信你會造反。

  她說的,她和哥哥。

  這裡很有嚼頭。

  不包括長公主。

  那濮陽漪這麽做,將會頂著巨大的壓力。

  “替我謝謝郡王。
”馮蘊笑了笑,拒絕:“平原,我不能連累你們。

  “不要這麽說。
我兄長當年得你照拂,本就該投桃報李……”她說著又垂下頭去,語帶哽咽,“隻是我們的本事太小,若非他突然開恩,我都找不到你在哪裡……”

  這世上從不缺有情有義的人。

  今日以前,馮蘊和濮陽縱已多年沒有往來。

  她略略感慨,握住濮陽漪的手,“你做得夠多了。
走吧,不要再來。
往後你們夫妻還要相處,別為了我讓你難做……”

  不說這話還好。

  一聽這個,濮陽漪眼睛便濕了。

  搖搖頭,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跟他往後……隻怕是沒得相處了。

  一聲自嘲地笑,她問馮蘊,“蘊娘可知,我為何多年無子?

  馮蘊一驚,“為何?

  “多年來,他一直在偷偷服藥……”

  方才馮瑩沒有說錯,這些日子,為了打聽馮蘊的下落,她是真的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去討好溫行溯,陪吃陪睡,極盡溫柔……

  溫行溯待她一如往常,和風細雨,就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樣,該如何就如何,偶爾來了興緻,他甚至會比以前更為賣力一些,又或是心下存了歉疚,待她比以前更好。

  正是如此,濮陽漪得以進入他的私人領域,看到那些藥……

  馮蘊聽得一臉震驚。

  瘋子。

  原來溫行溯才是瘋子。

  誰能想到那樣君子端方的人,暗裡如此地癲,對旁人,對自己,癲。

  濮陽漪抹了抹眼淚,回頭看一眼緊閉的門扉,拉住馮蘊的胳膊,突然變得急切起來,“這些事情,先莫提了。
來日若得機緣,你我再來細說……”

  說罷她回頭叫來一個仆女。

  “阿芸和你身形差不多,你穿上她的衣服,我帶你出去……我哥在外面等著,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馮蘊沒有動,因為她知道溫行溯是什麽人。

  這麽做太冒險了。

  不一定能把她帶出去,說不定會把濮陽兄妹折在這裡。

  “平原,我無須你的幫助……”

  濮陽漪臉色一滯,突然冷了聲音,“馮蘊,你是何居心?

  馮蘊一怔。

  她厲色道:“你明知我的夫君迷戀你,為何還賴著不走?
你就不能行行好嗎?
離我們遠遠的好不好?
沒有你,他會喜歡我的,會讓我生下他的孩子……”

  低吼著,她眼淚決堤而出。

  那個叫阿芸的仆女過來了,在馮蘊面前寬衣解帶,看上去很是緊張。

  馮蘊知道這幾個姑娘此刻內心承受著什麽。

  她終是點了頭,換了衣裳,跟著濮陽漪走出來……

  幾個守衛都在門口,馮蘊低著頭,看著腳尖,很是鎮定。

  反倒是濮陽漪有些緊張了,出門沒走幾步,便拽住馮蘊的手腕。

  “去牽馬。

  她今日是騎馬來的。

  馬匹就停在門外的拴馬柱上。

  馮蘊用餘光掃一眼,心跳速度加快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走出院子,許久沒有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

  她點了點頭,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轉身過去……

  然後,血液如同凍住一般。

  “要去哪裡?

  溫行溯就站在院外那棵光禿禿的柳樹下。
沒有穿鎧甲,一身青墨色的深袍配上斬蛟,整個人如同畫中走出的文人雅客,清俊、柔和,如一抹山間清風。

  “回去。
”他看著馮蘊,“聽話。

  馮蘊立在原地,與他對視。

  溫行溯眼神平和,看不出一絲波動。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個人,可馮蘊越來越不認識他了。

  上輩子的大兄不是這樣的,那個為她征戰沙場,與蕭呈據理力爭要立她為後,那個將渠兒高舉起來坐在肩膀笑容滿面的好阿舅,不是這樣的……

  他的大兄,他的親人,留在了上輩子。

  眼前這個人不是心裡那個人——

  “讓她走。
”濮陽漪聲音沉悶,像是嗓子眼裡有東西堵住一般,帶點哽咽。

  “你已經關了她很久了,你讓她離開這鬼地方!

  她用吼的。

  用顫抖的聲音,對溫行溯,吼出不滿。

  溫行溯沒有看她,盯著馮蘊沉靜如水的臉,眯起眼睛。

  “腰腰,你走不掉的。
你知道。

  馮蘊一言不發。

  濮陽漪突然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仿佛是心底被撕裂,越笑越痛,越痛越笑。

  “溫行溯,你如此可笑,你為何如此可笑?

  笑聲中,沒有人看出她眼裡閃過的掙紮。

  隻看到她突然仰起下巴,手上不知何時掏出的匕首,鋒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在手中。

  手在微微顫抖。

  “讓她走!

  溫行溯終於朝她看了過來,“平原。
你在威脅我?

  “溫行溯,我說你讓她走,聽見沒有?
我不要這個女人橫在我們中間……你要是還當我是你妻,你就讓她滾啊!

  “平原。
”溫行溯目光鎖定濮陽漪手中的匕首,朝她慢慢走過去,“把刀給我……”

  “你讓她走!
”濮陽漪臉色變得詭異的白,烏發上的金步搖搖搖晃晃,不止手抖,聲音也顫抖得厲害,盯住溫行溯的目光,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別過來。
否則,我就殺了我自己。

  溫行溯定住,冷冷地盯住她,聲音溫和,“不要胡鬧。
有什麽事,我們回家再說。

  回家……

  他們哪裡有家啊。

  濮陽漪低低笑著,握刀的手一緊。

  脖子傷了,有鮮血流出來。

  她卻不管不顧,猛地掉頭吼向馮蘊。

  “快滾啊!
騎上那匹馬,滾遠點……我不想再看到你,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馮蘊看她一眼。

  那雙眼決絕、憤怒、悲痛,瘋狂……

  仿佛要將她所有的情緒,都傾瀉而出。

  機不可失!
她眼看溫行溯的注意力被濮陽漪脖子上的傷痕所吸引,快步上前,拉開馬韁繩,翻身上馬,迅速調轉馬頭,往前方不知名的小徑疾馳而去。

  溫行溯回過神來,大驚。

  “攔住她。

  一群侍衛衝了過去。

  溫行溯沒再看濮陽漪,奪過一匹馬,上馬就追。

  濮陽漪在背後喊他,“你回來!
溫行溯,你再不回頭,我就死在這裡,我就死在你面前……”

  溫行溯沒有理會。

  “你回來——”

  濮陽漪的聲音中帶著絕望與不甘,嘶吼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喚回自己的夫君,然而,溫行溯沒有停留,馬蹄順著馮蘊離去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豔的夕陽,就在屋簷之上,晃得濮陽漪睜不開眼。

  看著男人的背影,淚水橫流。

  “我要是死了,我母親不會再信任你,扶持你,你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的……”

  溫行溯的馬步頓了一下。

  在那短暫的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馮蘊追去了。

  濮陽漪笑著流淚,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

  如果他沒有停頓那一下,她或許沒有那麽痛。

  那一瞬間的猶豫,讓她痛苦得無以複加。

  他都知道的。

  知道她會做什麽,也預測到了,她的死亡。

  知道後果,但他義無反顧。

  他的前程,她的命,都可以拋棄。

  為了得到馮蘊……

  這些都可以不要。

  “我會讓你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再任性一回吧。

  任性了半輩子,因他而做出的那些改變,再改回來,也不算什麽……

  她還是那個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平原縣君,還是那個別人不讓她好過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的紈絝女。

  尖利的刀尖毫不猶豫地刺入脖頸。

  鮮血汩汩而下,瞬間染紅她的衣襟。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上的傷痛早已超越了肉體。

  她的心太痛了。

  痛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夕陽快下山了,為何還這麽烈……

  她眼前發花,浮光掠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一生,那些為男人而付出的所有,如一個個泡影,悉數破滅……

  “平原——”

  濮陽縱從遠處飛奔過來。

  看到這一幕,他目齜欲裂。

  “阿兄……”濮陽漪嘴唇囁嚅翕動,慢慢地軟倒下去。

  匕首落下的聲音,尖銳刺耳。

  她流著淚,朝濮陽縱伸出手。

  “抱抱我。
阿兄,抱抱我。
我好冷……”

  “漪兒!
漪兒!
漪兒!
你別嚇我,別嚇阿兄……”濮陽縱跪倒在她的身邊,雙手顫抖著想去抱她。

  全是血。

  全是血……

  血糊了脖子,肩膀,手臂,都是血。

  濮陽縱想替她捂住,怎麽都捂不住,一手鮮紅。

  “阿兄……”濮陽漪看著兄長,她的親人,眼淚像小溪似的,潺潺而淌,“阿兄……對不起啊……我愛的男人……殺了你愛的阿萬……”

  濮陽縱一愣。

  片刻的怔忡後,他撕心裂肺地大喊。

  “別說話,你別說話了……”

  他激動的,顫抖的,抱著濮陽漪瘋狂大喊。

  “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救救我妹妹……”

  濮陽漪目光渙散,唇角微微牽了一下。

  她清醒著。

  清醒地知道,自己就要走了。

  阿兄……

  阿母……

  如果她隻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平原縣君,阿兄也隻是一個花溪村裡無憂無慮的教書匠,他們沒有卷入權力、戰爭,此刻……是不是又該忙著準備年貨,滿心歡喜地迎接新年了……

  花燈,炮仗,年糕……

  那些簡單溫馨的日子,遙遠而虛無。

  “阿兄,你告訴阿母,我不能再孝敬她了……”

  “我這一生……活過,又像沒有活過……沒有意義……”

  她重複著這句話。

  就好似,在對自己最後的審判。

  “沒有意義……我……沒有意義……”

  她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

  她的命,也是無關緊要的……

  那個人不在意。

  “漪兒……”

  濮陽縱仰頭望天,放聲大哭。

  “你為什麽這麽傻……”

  血氣彌漫。

  她不會呼吸了。

  也不會回答他了。

  不會叫兄長,不會對她嬌嗔數落,也不會去阿母面前告他的狀……

  “漪兒……”

  長嘯的聲音帶著說不清的不甘。

  撕心裂肺。

  他甚至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濮陽漪而流,還是為自己……

  -

  溫行溯停下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了鮮血,也看到了濮陽漪的腳上穿的是他們成婚時,找應容做的鹿皮靴子。

  鹿皮是他親自獵的,鞋子做好後,她一直舍不得穿,方才就踩在她流淌的血泊裡,染成一片黑紅的顏色。

  他好似被人剜了一刀。

  在心上,最軟最痛的地方。

  他拽住馬韁繩,掉頭,下意識地往回跑……

  不會的。

  她不會自盡。

  時常鬧著撒潑發狠要生要死的人……

  怎麽會輕易去死?

  他想回去看看,遠處的馬蹄又勾纏著他的心,像有千絲萬縷的線,纏著他,越束越緊……

  雙眼一閉,他深深地用力呼吸。

  明明隻有一瞬,卻仿佛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拉鋸。

  他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不能回頭。

  也回不了頭了。

  “駕!

  駿馬疾馳出去,他越去越遠。

  濮陽漪眼裡已經沒有了光,卻聽到了馬蹄……

  嘚嘚……

  嘚嘚嘚……

  消失了。

  結束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

  -

  天還沒有黑盡,月亮已升上了天幕,好似要迫不及待地窺視人間。

  馮蘊不知道濮陽漪已經離世。

  她奮力地奔跑著,突然從袖口摸出淳於焰所贈的那個鳴鏑……

  這種哨箭需要用弓箭射向天空,才會在飛行中發出聲音,用來當成信號或是示警。

  但淳於焰給她這個有些不一樣……

  它最精巧的地方是,含入嘴裡借著氣流吹響,可以發出長長的嘯聲,傳出很遠……

  馮蘊就是這麽做的。

  被囚禁在那個重兵把守的小院裡時,鳴鏑是沒有用的,但現在她跑出來了……

  淳於焰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會在。

  她不抱希望。

  附近都是溫行溯的駐軍,淳於焰不可能出現……

  但聲音可以帶給她安慰和希望……

  咀!

  尖嘯的聲音突然劃破夜空。

  馬兒跑得很快,馮蘊含著鳴鏑邊跑邊吹。

  她想要離叛軍的地盤遠一些,再遠一些。
明明風吹過來有些涼,把她的頭髮都揚了起來,可一身熱汗,把脊背都濕透了。

  馮蘊渾然不覺,在馬匹的奔跑中渾身麻木,腿胯被顛得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前方有一條河,她不知道跑到了哪裡,但沒有路了,隻有一個騎馬而立的人影,靜靜地立在水邊。

  不知等了多久,一身寒氣。

  微光依稀落在他的眼裡,他映在水面,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似乎被賦予某種複雜而深邃的情感——是期待、是決絕,又似難以言喻的溫柔?

  馮蘊如墜冰窖。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腰腰。

  溫行溯身上的冷氣籠罩,與她遙遙相對,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慢慢走過來。

  馮蘊隻猶豫了一瞬,調轉馬頭就走……

  遠處,是一陣黑壓壓的士兵,陣列嚴整,披甲持銳,如同山巒投下的陰影,從四面八方逼壓而來。

  她好像一隻鑽入鐵桶的小螃蟹,除了投降背面的男人,無路可去……

  馮蘊站在原地,雙腳仿佛被凍土定住。

  隻有那雙眼,牢牢盯住溫行溯。

  倔強的,沒有半分示弱。

  “娘子,你別跑了。
我們不會傷害你。
”申屠炯站在人群裡,帶著唏噓勸她。

  他是溫行溯的好兄弟,幾乎是看著馮蘊長大的,看著他們兄妹交好,把對方看得比命都重,也看著他們走到如今,勢同水火……

  馮蘊沒有理會他。

  她盯著溫行溯,蒼白的臉上不見血色,眼底浮起一層濃重的霧氣,就那麽安安靜靜,佇立在天地間。

  “腰腰。

  溫行溯看著她,臉上沒有半分情緒。

  “跟我回去。

  馮蘊:“做夢。

  溫行溯:“你不要恨我。
我仍是你可以信任的兄長,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可好?

  馮蘊暗暗咬著牙關,雙眼執拗地盯住他。

  沒有說恨,可那種濃鬱的化不開的失望和決絕,遠勝於恨……

  溫行溯的雙眼寒了下來。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走吧。
跟我回去……”

  他聲音冷冽了幾分。

  不是商量,是命令。

  她要是不走,那些士兵,就會抓她回去。

  馮蘊的目光投向他,耳邊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

  她肩背一凜。

  那聲音與她發出的鳴鏑聲一樣。

  一模一樣。

  幾乎就在嘯聲響起的同時,不遠處傳來尖銳的喊殺聲,馬蹄陣陣,如千軍萬馬踏著巨浪而來……

  嘈雜的馬蹄聲,振奮了馮蘊。

  “駕——”

  她下意識往聲音傳出的方向,撒開蹄子奔跑。

  “大家注意,不要誤傷!

  是淳於焰身邊的桑焦,他大聲呐喊著,看到馮蘊便驚喜的大喊。

  “是娘娘!

  “娘娘別怕,大王帶兵救你來了。

  馮蘊沒有說話也沒有來得及說話,隻管往前狂奔,溫行溯就在身邊,與她不過三丈之隔……

  嗖!

  一支利箭從前越過。

  馮蘊嚇一跳,回頭看去。

  溫行溯追過來了。

  馬上就要追上她了。

  她有些絕望,勒緊韁繩狂奔向河堤……

  馬匹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什麽,一個起躍,騰了起來……

  馮蘊收勢不住,整個人傾斜著,眼看就要摔出去。

  “小心!
”身側突然傳來一聲低呼,熟悉的聲音不帶戲謔,從亂軍中疾馳而來,在她身子從馬背上騰起的刹那……

  騰空掠起,長臂接住她,再又坐回馬背,往前疾馳而去……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馮蘊在他的馬背上坐穩,這才從驚心動魄中回神。

  “淳於焰!

  “抱緊我!

  淳於焰打馬狂奔,一副冷魅的面具在月光下閃著懾人的寒光,他右手摟住馮蘊,左手緊執韁繩,披氅被風吹得老遠,一副桀驁冷漠的姿態,仿佛從血腥殺戮裡闖出來的白馬王子,可肩膀的一側,鮮血早已濕透了錦繡華裳……

  馮蘊回頭瞥一眼。

  他用力將她的頭扳正。

  “坐好!
逃命要緊。

  馮蘊看著他的臉,目光複雜莫名。

  “你沒帶兵馬?

  “帶了,二十個人。

  “……”

  這一帶是安渡軍的控制地,他想要帶大軍進來,不可能不驚動溫行溯。

  馮蘊察覺到與他相貼的地方漸漸潮濕,伸手在他衣裳上捏了幾下。

  “別亂摸!
”淳於焰低聲製止她,“你這女人。

  馮蘊心跳驀地快了幾分。

  “你們是遊過來的?

  淳於焰嗯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不用感動,這是奸夫該做的。

  “……”馮蘊不知道說什麽。

  生死關頭,鬥嘴會顯得十分可笑。

  淳於焰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攏住她的腰,緊緊束在懷裡。

  “駕!
”如利劍出鞘,速度很快。

  後面,殷幼和桑焦等人帶著十幾名雲川死士正在斷後,與安渡軍纏鬥在一處,但勢孤力薄,抵不住溫行溯大軍的攻勢。

  桑焦倒在地上。

  戰刀落地發出悶悶的聲響。

  “大王……快跑……”

  淳於焰回頭看了一眼,咬牙。

  “駕!

  “雲川王——”

  溫行溯在後面窮追不舍,厲色警告。

  “留下她,饒你不死。

  淳於焰快馬如箭,頂著寒風飛馳而前,也沒忘了諷刺溫行溯,冷笑聲聲。

  “我也願與腰腰死在一起。

  溫行溯舉起弓箭,看著馬上的兩人緊緊摟抱著,如殘影掠過,又放下弓,雙腿一夾馬腹,“駕——”

  淳於焰騎的是好馬。

  可二人一騎,始終要慢上幾分的。

  溫行溯的人馬越來越近,嘶聲吼聲近在咫尺。

  這讓馮蘊下意識想到那一年,她被馮敬廷送入晉營,溫行溯偷偷渡過淮水來救她。
那時候,大兄為他,連命都願意舍去……

  時移事遷……

  最信任最依賴的人,成了最可怕最畏懼的夢魘。

  蒼穹呼嘯。

  北風狂吼。

  馬匹揚蹄。

  淳於焰肩膀上的傷,刺紅奪目。

  “淳於焰。
”馮蘊語調微微沙啞,“你放我下來,自去逃命。

  淳於焰冷笑,“我怕死?

  馮蘊知道這男人執拗起來像個瘋子,聲音放軟些,“被追上,他不會殺我,但會殺你……快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淳於焰嗤笑一聲。

  狂妄又恣意。

  這是馮蘊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低下頭,貼在她的頸間,用一種近乎輕快的語氣。

  “馮十二,你心疼我。

  “你怕我死。

  “你舍不得我死。

  馬匹呼嘯而過,他的笑聲落入耳朵,激得馮蘊汗毛豎起,頭皮發麻。

  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在想什麽?

  “性命要緊。
”她揪住淳於焰的胳膊,試圖說服她。

  不料淳於焰突然摟緊她,突然笑著扯開臉上的面具,用力朝背後的溫行溯丟擲過去……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扳過馮蘊的臉,親在她的臉頰上。

  當著溫行溯的面,吻她。

  呼吸炙熱,眼若深潭。

  “這次我先找到你。
馮十二。

  “這一口,算你補償我的。

  馮蘊震驚——

  來不及說話,來不及反應,臉頰的溫熱還在,淳於焰已拔出碎玉劍,從馬背上躍下,然後用力一拍馬屁股。

  “追風,帶她去找裴獗!

  馬兒受力,嘶叫一聲往前狂奔。

  馮蘊俯身去抓,沒有抓住馬繩,雙手緊緊抱住馬鞍,回頭大吼。

  “淳於焰,你這個瘋子!

  她淒聲呐喊。

  淳於焰沒有回頭,隻是揚臂朝她揮手示意一下,朝溫行溯衝了過去,橫劍當前。

  “要想馮十二,也不問問我的劍,同不同意?

  他公然叫闆,狂妄至極。

  “溫行溯,是男人就下馬,我們決一死戰。

  溫行溯握住斬蛟,手緊了緊,聲音沉冷。

  “攔住雲川王——”

  他拉住馬繩便要走,打算越過他去追馮蘊,可是淳於焰不會給他機會,猛地扯下系在腰間的軟鞭,用力卷向馬腿……

  是秋瞳。

  馮蘊被溫行溯帶走後,人人都說馮蘊造了裴獗的反。

  淳於焰起初還高興了一下,接著就在大雍軍營地裡找到了秋瞳……

  馮十二連他送的鞭子都沒有帶走,怎麽可能造反?

  這女人對他沒有心,對好東西是絕對認真的……

  她丟棄裴獗都有可能,丟掉秋瞳不可能。

  “受死吧。

  秋瞳韌性強,在他手裡好像長了眼睛似的……

  戰馬長嘶。

  溫行溯始料未及,被他偷襲了個正著,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淳於焰大笑,絲毫不懼敵眾我寡,軟鞭伴碎玉,如同靈蛇出洞,舞得密不透風。

  月光如洗,灑落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如同下凡的謫仙,高貴、清冷……

  一群安渡軍士兵衝了過來,看著月下的雲川王,驚呆了。

  淳於焰生得太好看了。

  也太讓人意外。

  士兵們難以置信。

  誰不知雲川王是個心狠手辣,面容可怖的變態?

  終年四季以面具示人,竟然不是醜陋不堪,而是容顏絕世?

  俊美得不像人,不像正常人,逆天之美,一笑傾城,足以令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淳於焰!

  馮蘊沒有辦法控制奔跑的追風,回頭大喊,“你走啊!

  “快走!
別不識好歹。

  嗖嗖的風聲,尖銳地傳入耳朵。

  蒼穹高遠,星月將男人映得無比美豔,手上的秋瞳好似被蒙上一層光暈,長袍飛舞,鞭身斜飛,漸漸被人群淹沒……

  圍上去的士兵,越來越多。

  長矛、刀槍,水洩不通。

  撲!
溫行溯的斬蛟,生生灌入他的身體……

  淳於焰身姿一頓,咬著牙,捂著胸口,看著遠去的馬匹,聲音帶笑,悠長。

  “我在她心裡……溫行溯……你比不了我,比不了……”

  鮮血從斬蛟的刀尖,滴落下來。

  溫行溯指著淳於焰的脖子,冷冷看著馮蘊遠去的方向。

  “試試看,她在不在意你的命?

  鮮血的味道,從風裡傳來。

  這一刻,馮蘊說不上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盛。

  追風很通人性,它似乎意識到什麽,又或是知道了什麽,慢停下來,馬蹄在淺草上來回踏步,發出淒厲的嘯聲。

  它在呼喚它的主子。

  馮蘊終於抓住了馬韁繩,回頭看一眼月下的長河,慢慢看向溫行溯。

  “留他性命,我跟你走。

  她看不到淳於焰此刻的情形,也不知他傷得如何。

  但她應該這麽做……

  否則,帶著追風離開的每一步,都將是餘生的煎熬。

  溫行溯打馬朝她走近,把手伸給她。

  馮蘊沒有理會,徑直過去。

  溫行溯道:“你對他,有情有義。

  馮蘊道:“我對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情有義。

  溫行溯不再說話。

  他知道,從今往後,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邊的風聲很大。

  申屠炯聽不到他們說什麽,遲疑一下,走過來。

  “大王,人不行了……”

  馮蘊身子一僵。

  溫行溯扭頭看她一眼,淡淡一歎。

  “擡回去吧,別讓他死在半路上。
亂世裡,野狗多。

  馮蘊靜靜地看著,臉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幾具屍體被人拖了出來,其中一具被放到了馬背上。

  織錦的緞子,是珍稀的絲線精心織就的,華麗異常,靴子上的雲紋金線勾勒,處處彰顯著主人尊貴的身份。

  看不到他的臉,就那樣長手長腳的搭在馬背上,軟綿綿的,鮮血順著淌下來,沒有一點生機。

  “淳於焰。
”她喊了一聲。

  以為聲音很大,耳朵裡卻聽不見。

  如同蚊鳴。

  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血腥氣好似就在鼻端……

  溫行溯眉頭皺起,“想看看他嗎?

  馮蘊沒有回答,手心緊扣著鳴鏑,眼淚無意識地流下來,那樣沉默。

  人群嘈雜,耳朵空寂。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

  不該吹它……

  不該找他……

  明知逃不掉,為什麽不放棄。

  緊接著,她身子晃了晃,身子從馬上傾斜,栽倒下去……

  “腰腰!
”溫行溯伸手過去,平靜的俊臉上,仿佛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

  他將人摟住。

  就像那年馮宅後院的少年,把衣裳半濕孱弱得不住發抖的小女孩摟在懷裡。

  “腰腰,沒事了。
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無措,像一個無助的少年,慌不疊把她抱上馬背。

  “大王——”

  馬蹄聲伴著斥候的高呼,沿著河堤傳了過來。

  越來越近,最後在溫行溯面前翻滾下來。

  後背上,插著一支長長的箭矢。

  “……大王……裴獗……殺……來了……”

  溫行溯低頭看一眼懷裡的人,目光遠眺。

  “來得正好。

  他回頭看著申屠炯,“調集兵力,準備迎戰。

  申屠炯抿唇,瞥一眼馮蘊。

  她輕飄飄的,瘦得好像隻剩下一把骨頭。

  “末將領命。

  -

  璟寧八年的冬至,是一個將為歷史銘記的日子。

  天有圓月,皎皎如銀。

  裴獗率領的大雍軍沿長河而上,將安渡軍的防守砸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來得比想象中快。

  旗幟在夜風獵獵,馬蹄聲一刻不停,火光照得人影幢幢,如滾滾浪潮席卷而來。

  這些日子,兩軍的戰線拉得很長,從淮水一線,到安渡郡府。

  溫行溯數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陣法,擺軍布陣,為這一戰做足了準備。

  天上的圓月,也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萬軍齊呼。

  萬馬齊鳴。

  火把的濃煙仿佛要把天空照亮。

  長矛、刀槍,呐喊、瘋狂。
真正的戰場上,將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挾的螞蟻,卷在山呼海嘯的旗幟中間,在戰鼓的激越下,隨著主將的方向,成群結隊……

  “殺!
殺啊……”

  喊聲震耳欲聾。

  箭矢亂飛,戰馬嘶鳴,烽火狼煙裡,一個個方陣如同漫天湧動的蝗蟲……

  奔跑、衝鋒,死亡。

  安渡軍的旗幟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陣形亂了,盾兵抵擋不住一波波的衝擊,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軍的增援,源源不斷……

  就連緊閉了九個月的新京城門,也打開了。
新京城內的守兵,殺了出來,與裴獗的大軍遙相呼應。

  申屠炯一馬當先,抹一把臉上的鮮血,狂奔到溫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棄安渡!

  他們有十幾萬大軍,尋一個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駐紮下來,再圖後計。

  申屠炯和楊圻都這麽想。

  “結好的方陣被擊穿,不撤不行……”

  他們也很了解裴獗。

  甚至知道擊潰他的每一個打法。

  一旦陣列變形崩潰,北雍軍的精騎兵就會穿插而入,把他們分割開,逐一殲滅……

  “大王,走吧。
”申屠炯大喊。

  “我們守不住了。
”楊圻也很焦急。

  溫行溯沒有動,慢慢地,聽著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淡淡地道:

  “告訴裴獗,我願和談。

  申屠炯一怔,和楊圻對視一眼。

  早就該談了,手上握著籌碼不用,卻一拖再拖,等到這時……

  大石頭仿若落地。

  又有一根弦繃了起來。

  -

  安渡城南門。

  敖七帶著小瑞寶,立在城頭看著下方。

  瑞寶瞪大雙眼,在人群裡尋找爹娘……

  光線太暗了。

  距離太遠了。

  新京的護城河也太寬了。

  他看不清楚,兩隻腳踮了又踮。

  “敖將軍,父皇會贏嗎?

  “會。
”敖七告訴她,語氣溫和柔軟。

  三個月前,他當爹了。

  做了爹,再牽瑞寶的手,感覺和以前大不一樣。

  “陛下要站得遠些。

  “我不怕。
”瑞寶貼著他,目光灼灼的,聲音放低,朝敖七眨了個眼,“阿母說,大哥會護著我,有大哥在,什麽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頭看著瑞寶清澈的眼眸裡,那全然的信任,心裡突然泛起一陣寒涼。

  幸好,他不是溫行溯,沒有固執地奔向那條不歸路。

  他握住瑞寶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會保護陛下。

  瑞寶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彎下腰來,瑞寶在他耳朵說,“以後我讓大哥當大官,最大的!

  敖七擡頭:……

  -

  溫行溯所謂的和談,是讓裴獗單槍匹馬地過去。

  一個人,一匹馬,不帶侍從。

  這與送死何異?

  紀佑第一個不同意,“那狗賊憋了一肚子壞水,陛下萬莫上當。

  其他人也出聲阻止。

  熊熊燃燒的烽火,將天空照得透亮。

  馬背上的裴獗,平靜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丟了出去。

  “朕去。

  “陛下!

  眾人齊呼,聲音哽咽。

  紀佑更是氣到極緻,握刀的手骨啪啪作響。

  他破口大罵,拍馬就要衝上去,找溫行溯決一死戰。

  左仲伸手,將他攔住。

  他搖了搖頭,“陛下自有決斷。

  聲音沉重地敲在眾人的心上。

  其實他們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溫行溯有恃無恐,是因為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會去。

  裴獗走得很快。

  成千上萬的士兵從中分開,為他讓出一條路。

  屏氣凝神,天地俱靜。

  溫行溯的低笑聲,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麽條件嗎?
問都不問,就敢過來?

  裴獗腳步頓了一下,“你要什麽,都給你。

  溫行溯問:“我要你的命呢?

  裴獗:“也給。

  沒有遲疑,眼神堅毅。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在人群中間,仿佛被萬千的士兵簇擁著。

  他也瘦了。

  一如溫行溯懷裡的馮蘊。

  消瘦的臉頰被火把的光映照著,憔悴、疲憊,黑眸卻亮得刺眼。

  四目相對。

  隔著不太遠的距離,仿佛要看穿對方的心思。

  他們曾經共過患難,在戰場上,背靠背禦過外敵,也為對方擋過刀槍……

  有些話不必多說,就在肺腑。

  馮蘊不止一次說過,溫行溯是她的家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為溫行溯,她是向內納的。

  她甚至會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溫行溯突然笑了,苦笑。

  他知道,裴獗從來都知道他對馮蘊的情愫,但一言不發,仍然許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權、放心……

  從破虜將軍、龍驤將軍,到都督中外諸軍事。

  從北雍軍、南雍軍,到東雍軍……

  是裴獗一步步喂大了他的野心。

  讓他成為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力量。

  溫行溯慢慢低頭,看著懷裡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聲音低沉沙啞,仿佛不是說的生死,而是什麽醉人的情話。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

  他將手扣在馮蘊的腰上,冷冷地看著裴獗,“用你的武器,自刎當前。

  寒風呼嘯,掠過他頭盔上的紅纓。

  裴獗望著他,目光穿透冬夜裡的霧靄,冷冽而視。

  “不見蘊娘安全,我豈能如你所願?

  溫行溯一笑:“看來你對她的情分,也不過爾爾。

  裴獗:“我要見到她平安。

  溫行溯:“看到你的屍體,她就會平安。

  裴獗默默看著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無非是江山,我給你。

  溫行溯低低一笑。

  溫和的,熟悉的表情。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什麽……”

  裴獗:“那不重要。

  一個人無論做什麽,都須得付出代價。
隻要出手,即使有了變數,與預想的結果不一樣,也隻能被攪裹其中,如墜洪流,不是想抽身,就能抽得了的……

  他看一眼馮蘊,“我即刻下旨禪位,聖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
得位無須聖旨。

  溫行溯將馮蘊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陣前,死在她面前。

  裴獗擡高辟雍劍,指著他,冷冷的劍身在火光下隱隱發寒。

  “你發誓。

  溫行溯:“好,我發誓。
若裴獗自刎陣前,我必放馮蘊歸京,令她母子團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
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獗迎上他的視線,“好。

  他擡高手臂,劍身一點一點地抽出來……

  動作很慢。

  慢得仿佛在拉扯人心。

  錚!
辟雍劍出鞘,寒光閃閃。

  眾人眼睜睜看著裴獗挽個劍花,劍身一揚……

  “陛下!
”萬軍悲呼。

  噗!

  一把匕首插入溫行溯的胸口。

  沒有半分遲疑,堅決,果斷,無聲無息。

  裴獗看著溫行溯驟然變色的臉,連一絲猶豫都沒有,拍馬揚劍,直疾而上。

  “衝!

  “殺啊!

  將士山呼海嘯,奔騰如潮水一般。

  冷風刺面,火光仿佛變成了昏黃的金光點點。

  溫行溯的身體晃了晃,在馬上搖搖欲墜。

  在墜馬的瞬間,他胳膊在馮蘊的腰間托了一下。

  習慣的,免她摔倒。

  馮蘊沒有動彈,手上緊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贈的翦水……

  削鐵如泥。

  刀身輕盈。

  匕首在她身上藏了許久,從未有一刻離身。

  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她可以將它捅入溫行溯的胸膛。

  她沒有那麽做。

  一是不能全身而退。

  二是沒有決心……

  直到看見裴獗的辟雍劍揚起,就要血濺當場。

  她拔刀義無反顧。

  “母後!

  瑞寶的呼喚從遙遠的城樓上傳來。

  “母後,我來救你。

  馮蘊依稀聽見兒子的聲音,擡眼卻看不見。

  她很累了,又乏又累,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也往下倒。

  一隻胳膊橫了過來,將她攬到踏雪的馬頭。

  裴獗把刀從她的手上奪過去,低低道:“好蘊娘,受苦了。

  馮蘊貼著他的胸膛,軟綿綿靠著,動彈不了半分。

  那麽久不見,本該激動萬分。

  但她興奮不起來。

  沒有因為方才兩個人在千鈞一發中的默契而興奮。

  也沒有因為溫行溯的敗北而雀躍。

  她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難受啊,裴獗。

  裴獗摟緊她,“我知道。

  她親手殺了溫行溯……

  沒有比這更讓她難受的了。

  裴獗慢慢將手蓋在她的眼睛上,將人擁入懷裡,策馬離開。

  不敢讓她看到亂兵中,馬蹄踩在溫行溯身上的樣子。

  “看瑞寶去吧。

  馮蘊沒有說話,緊緊抱住他,無聲無息。

  成王敗寇,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

  璟寧八年這場戰爭,以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結束了。

  那場仗,屍橫遍野。

  當溫行溯的屍體從屍堆裡翻找出來時,人們發現,他身上最緻命的傷,不是馮蘊捅的那一刀,而是混亂中的馬匹踩踏所緻。

  縱橫天下的一代儒將。

  死在了亂軍中。

  死前,沒有留下一句話。

  溫行溯陣亡後,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線擊敗了安渡軍十幾萬殘部。

  那些天,據當地的百姓說,令人畏懼的慘叫聲一直回蕩在安渡郡上空,空氣裡仿佛都飄著血腥味,讓人頭皮發麻。

  不成功,便成仁,安渡軍沒有支援,沒有援兵,注定成為被歷史拋棄的那一方,為也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楊圻戰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陣前。

  “南雍軍叛將已全體伏誅!

  這一戰,沒有真正的贏家。

  -

  可怕的噩夢終於過去了。

  璟年八年臘月初一,大雍軍班師回朝。

  大雍皇帝攜皇後登高祭祖,在淮水邊焚香祭旗,再騎馬回安渡。

  新京城裡,萬人空巷。

  安渡城南門擠滿了前來迎接大軍凱旋的百姓。

  烏泱烏泱的人群,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事結束,和平再歸,沒有人不為這一刻而歡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發自內心。

  這是大雍的傳奇,是這一片大地上守護萬家燈火的神。

  那些載入史冊被後代謳歌的戰績,在這一刻,已然被傳誦了萬遍,萬萬遍……

  熱鬧的人群裡……

  馮蘊站在裴獗的身邊,受著萬民朝拜,心裡好像裂開了一條縫,有光照進來……

  突地,她聽到一個細微的笑聲。

  循聲望過去——

  淳於焰沒有戴那個令人驚懼的詭異面具,整個人慵懶地坐在一輛木製的輪椅上,旁人都認不出他是雲川王,有害羞的女郎低低猜測,那是誰家的公子,生得這樣俊。

  馮蘊看了裴獗一眼,“他為何在此?
怎麽沒死?

  裴獗:“禍害遺千年。

  淳於焰離得很近,嗤的一聲。

  “馮十二,她一定要找罵嗎?

  姚儒站在淳於焰的身邊,扶住木輪椅的把手,露出尷尬的笑。

  淳於焰自己是不會尷尬的,他看一眼沉著臉,不得不隱忍的裴獗,又微笑起來。

  “姚大夫,勞煩你扶本王過去,拜見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雲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為身上有傷,連躬身行禮都省了。

  但話還是說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感念恩情,容我在宮中小住……”

  他無恥起來著實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掃向他,淳於焰笑容更大,捂著胸膛,愁眉苦臉地一歎。

  “我這傷,隻怕一時半會好不了,要多住些時日,真是叨擾陛下和娘娘了。

  裴獗眼睛更黯幾分。

  淳於焰道:“情志不暢,更是難愈吧,對不對,姚大夫?

  姚儒尷尬地笑了笑,“大王當靜心休養。

  淳於焰目光掃過裴獗,又意味深長地盯著馮蘊,“我定會好生靜養的。

  他看馮蘊,眼神不加掩飾。

  那一眼看得她心跳加快,臉都熱了幾分。

  瑞寶迎了上來,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解地看了看父親。

  “阿父,阿母,你們在說什麽?

  裴獗道:“這裡有一隻討厭的蒼蠅。

  瑞寶到處找,“哪裡?

  馮蘊扭過他的小身子,“別聽你阿父胡說。

  淳於焰道:“對,要聽你義父的話。

  義父?

  馮蘊不可思議地看過去,不料,瑞寶卻是認了,朝淳於焰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義父救我阿娘,落下病根,以後瑞寶會像孝敬親爹一樣孝敬你老人家……”

  淳於焰得意洋洋,看著裴獗,“乖兒子。

  瑞寶唇角彎起,又湊近一些,乖巧地對他道:“義父,等我長大了,打江山送給你。

  淳於焰撩開眼角微微一笑,“打哪裡的江山?

  瑞寶道:“南齊,雲川……”

  淳於焰輕輕一顫,一口老血差點沒濺出來。

  “逆子啊。

  毛還沒長齊呢,就開始想他的地盤?

  淳於焰瞪著裴獗,懷疑是他教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教子不嚴,才會有逆子一肚子壞水。

  裴獗雲淡風輕摟著馮蘊,走向停在城門的龍輦。

  他先扶馮蘊上了馬車,再緊隨其後坐上去。

  不等簾子放下,便在淳於焰嫉妒得發狂的目光注視下,低頭頷首,在馮蘊的耳邊落下一吻。

  “你說,夫主請上坐。

  馮蘊:“?

  片刻的迷茫,她搞不清男人在想什麽。

  “快說。
”裴獗盯著她。

  馮蘊沒他那麽幼稚,身形一頓就要走開,被裴獗一把撈了回來。

  她好笑,微微欠身行禮,“夫主,請上坐。

  簾子這才落下。

  裴獗滿足地攬住她,但不讓她坐車廂的軟墊,而是將她置於腿上,微弱的天光裡,他袍角輕蕩,深眸含笑。

  “妻主,請上坐。

  馮蘊坐在他懷裡,瞥他一眼,臉頰肉眼可見地浮上一層紅潤,嬌若海棠。

  “你這麽幼稚?

  “明明你很喜歡。

  “……”

  “蘊娘,我很想。

  “裴妄之!

  ——

  【後記】

  冬去冬又來了。

  年關又至。

  大年的前一天晚上,馮蘊領著夫君和兒子回了一趟花溪,跟長門的親人們一起團了年,便沒有回宮。

  躺在自家的床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雪花輕盈落地。

  有人站在盛放薔薇花的廊下等她。

  幽香陣陣,他一身銀甲盡顯儒雅,嘴唇含笑,仿佛穿越了歲月的溫柔,靜若青松。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又在即將走近時,退步。

  “腰腰,別怕。
”溫行溯的聲音柔和清雅,不是他背叛後那樣的冷色,聽上去如沐春風。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來向你告別,你何不聽我說幾句話?

  馮蘊慢慢站定,看著他,不說話。

  “腰腰可是怨我?

  “我不懂。

  “你不用懂。
”溫行溯道:“總歸我做了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死也是甘願的。

  馮蘊淚水盈盈。

  是她打破了命運,讓一切都變了樣。

  也是大兄,走出不該走的那一步。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溫行溯說,“別恨我。
那天就算你不動手,就算裴獗不為所動率兵殺上來,我也……不會傷害你。

  馮蘊:“是嗎?

  “是。
”溫行溯莞爾,“大兄永遠不會傷害腰腰。

  馮蘊:“下輩子,不要再這樣了。

  “好。
我記下了。
”溫行溯清俊的身影挺拔異常,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像往昔一樣,朝她行了一禮,慢慢轉身,“腰腰,我要走了。
她在那裡等我。

  馮蘊望過去,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有些模糊,好像被濃霧籠罩著。

  溫行溯走過去,牽了她的手,她便乖巧地依偎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攬住了她的腰,她仰頭,二人對視一笑。

  馮蘊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平原。

  那女子回過頭來。

  那一刻,馮蘊看到了她臉上的笑。

  她的眼淚不知怎麽就滾落下來。

  好似在睡夢中,一個人哭。

  大手覆上來,蓋住她的眼睛,又用帕子拭了拭。

  “哭什麽?

  馮蘊沒有睜眼,平靜地說:“我以為我們已經改變了命運。
我以為再不會像前世那樣了……”

  裴獗沉默片刻,“你做到了。

  馮蘊:“大兄還是死了。
還是死得那般不堪……”

  裴獗道:“我會給他一個體面。

  -

  裴獗厚葬了溫行溯。

  墳塚在信義郡,他曾經駐守過的地方。

  濮陽漪和他合葬在一起,靈位也一起擺在了春酲館裡,碑上寫著“江左溫氏溫洄之妻。

  這個決定,其實馮蘊猶豫了很久。

  後來長公主和濮陽縱點頭,才這麽做了。

  長公主說:“這是平原選的路。

  濮陽縱說:“妹妹願意陪著他。

  於是馮蘊便想,大兄也是幸運的。
有那麽一個女子,不論他貧窮富貴,生老病死,總是仰慕著他,愛著他,生生世世都願意陪伴他,在地下也不會孤單。

  -

  璟寧九年一開春,便有南齊的使者到了新京。

  不找皇帝,不找皇後,不談國事,而是打聽花溪的姚大夫。

  使臣想把姚儒帶回齊國去。

  緹騎司的探子,把人盯得死緊。

  但凡南齊有個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韋錚親自去了皇帝的禦書房,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的一說,次日,那使者便被請到皇帝的面前。

  正初帝病得厲害,藥石無用,太醫們也都束手無策,這才病急亂投醫,這才想到了花溪的姚神醫。

  蕭呈的病來得詭異,南齊朝野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嫻貴妃所害,她在自請出宮前,在皇帝的杯子上抹了藥……

  又說,其實那藥不是一時的,早就種在皇帝的飲食裡了,那嫻妃是真狠,愛了皇帝多少年,就恨了多少年。

  更有甚者,說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那毒藥的名字,叫“金閨客”,擦在身上會長風疹,服用下去,就是慢性自殺。

  使者說得唏噓,跪請大雍皇帝開恩。

  自齊國退兵恆曲關,蕭呈便下了和談書……

  裴獗也親口點頭,答應十年內,兩國無戰。

  不打仗了,民間商貿往來也頻繁,大家就是友邦嘛,使者認為,皇帝沒有必要,也不可能阻止一個民間的大夫,去齊國為皇帝看病。

  他還說,“世人都說雍帝大氣,不拘小節,胸懷寬廣,應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吧?

  使者是哭著回國面聖的。

  那大雍皇帝他大氣是大氣,就是大的地方跟旁人不同……

  對給齊君治病的事,十分小心眼。

  他限制姚儒來齊,這不是要看著齊君死嗎?

  半個月後,那使者再次來到新京。

  不過這次她沒去花溪找大夫,而是入宮面聖。

  他帶來了齊國的特產,還有齊君的禮物……

  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古董田產,而是一幅“稚子圖”,那畫上的孩兒坐在書齋裡,目光專注而好奇,小手輕輕撫著一本攤開的書籍,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欞,灑在他稚嫩的臉龐上,文房四寶,毛筆斜倚,那分明是齊宮的模樣。

  使者說,“這是齊君病中,親手所繪。
敬獻大雍皇帝。

  裴獗那天在禦書房裡坐了很久,畫像被他收在書房裡。

  直到後來的有一天,瑞寶不小心翻開,笑著問他。

  “父皇為何要偷偷藏兒子畫像?

  “這是哪個畫師所做,惟妙惟肖,技藝精湛啊!

  “噫,這裡……”

  落款有蕭三的字。

  子偁。

  裴獗笑了笑,用手捂住。

  “走吧,陪你母後吃飯,說說你的功課。

  一聽功課,瑞寶就忘了畫像的事。

  後來,那幅畫像被裴獗鎖了起來,連馮蘊都不得見……

  因為,蕭呈從未見過瑞寶。

  -

  姚儒從齊國回來,就被馮蘊叫去了。

  問了一些齊宮裡的事情,馮蘊有些驚訝。

  蕭呈是真病了。

  馮瑩是真的失蹤了。

  那日在溫行溯的小院見過以後,她就失蹤了。

  馮蘊不想便宜她,派人四處找了找,沒有尋著,也就算了。

  不料次年六月,管薇帶人去雲川拉石墨,回來說在雲城,碰到一個百戲表演的伎人班子,他們有一個十分可怕的展出,叫“蘿蔔美人”。
伎人把美人裝在罐子裡,畫著精緻的妝容,給客人唱悲傷的小曲。

  管薇說,那蘿蔔美人長得很像大齊的嫻貴妃。

  馮蘊聽她描述,心裡咯噔一聲。

  她想到那天馮瑩惡毒的嘴臉,脊背上麻酥酥的,二話不說,便去找淳於焰。

  淳於焰的宅子又翻新過了。

  入夏的時候,才搬進來的。

  對聯還是新的,什麽都是新的。

  看到馮蘊怒氣衝衝的臉,他連笑容都是嶄新的。

  沒有了面具遮掩,花溪的大姑娘小媳婦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瘋了一批又一批,小郎君們都不好討媳婦了,他卻覺得呼吸都格外順暢。

  “馮十二,你又找死來了?

  馮蘊覺得這人很是欠抽。

  她坐下來,在他桌案上倒杯涼茶,潤了潤喉,平複一下心情,才說起馮瑩的事。

  “是你乾的?

  淳於焰不怎麽在意,聽完也沒有反應,“蘿蔔美人”的恐怖,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我還想說是你乾的呢。

  馮蘊恨不能踢他一腳。

  作勢揚手,還沒有打下去,他便哎喲一聲。

  “痛。
傷口痛。

  那天在長河邊上,他受了很重的傷。

  姚大夫說,要不是他肺腑器官的位置長得和常人不一樣,歪斜了那麽幾寸,當時就命喪黃泉了,根本救不過來。

  從此馮蘊便叫他爛心爛肺。

  他不僅不生氣,還高興得很。

  這可是撿回一條命呢,歪就歪吧,斜就斜吧。

  可是馮蘊說“蘿蔔美人”也是他乾的,淳於焰就不高興了。

  “在你心裡,凡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爛事,都是我乾的,對吧?

  馮蘊:“還不承認?

  淳於焰陰惻惻地咬牙,“壞事本王乾多了,這算什麽?
做了的,認,沒做的,馮十二,你踹死我,我也不認。

  馮蘊遲疑了,“不是你,還能有誰?

  還有誰乾得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

  淳於焰看到她懷疑的眼神,還在往自己身上招呼,嘖一聲,“你說,誰最恨她?

  誰?

  馮蘊想到了齊宮裡那個需要常年服藥才能保住小命的狗皇帝。

  冤冤相報。

  他們就是冤冤相報吧。

  馮蘊沉默片刻,黑眸一斜,擡腿就走。

  “誒!
”淳於焰坐在木輪椅上,看著這麽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恨得牙根發癢,“馮十二,你就不能管管我?

  馮蘊回頭,“趕緊滾回雲川去。

  “本王就偏不走。

  淳於焰在花溪住下養傷,到長門覓食,有姚儒問診,有時候要是在花溪尋不到馮蘊,還會入宮去“拜見”皇帝陛下,商討一下兩國邦交之事。

  他受傷後,日子過得相當舒心。

  屈定和向忠等人驚喜發現,他們的主子如今的模樣,比在雲川稱王的時候,可快活多了,就連那張臉,也長得比過去水靈。

  真是個冤孽。

  一天天的笑不盈臉。

  說好聽點,要迷死人。

  說難聽點,他可真是個賤皮子啊。

  記吃不記打。

  裴獗也覺得淳於焰十分添堵。

  這日馮蘊要回花溪去,他下了朝便換上便服,巴巴隨她出來。

  吃晚膳的時候,淳於焰果然厚著臉皮過來蹭食。

  裴獗不動聲色,還陪飲了兩杯。

  等吃罷晚飯,馮蘊沐浴去了,他讓侍從把姚儒叫來。

  “雲川王傷情如何?
應是大好了吧?

  姚儒如今是神醫。

  遠近聞名的神醫,怎麽能說謊呢?

  他點點頭,“傷是大好了……”

  眼看皇帝剛要松口氣,姚儒便又尷尬地補一句,“不過,雲川王的隱疾嘛,隻怕是好不了了。

  裴獗眯眼,“他有隱疾?

  這是裴獗第一次知道淳於焰的病,從姚儒的嘴裡。

  當然,姚儒這樣的神醫,正理來說,就算是死,也不會暴露病人隱私的……

  可……

  他不是活著嗎?

  活人哪受得住大雍皇帝的冷眼殺?

  姚儒受不住,真受不住。

  他說了。

  不過在說之前,特地叮囑了皇帝,“這事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
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皇帝能告訴誰?

  就沒有別人。

  馮蘊沐浴出來,就覺得裴獗的臉色有些不太對,看她的時候,那雙眼睛赤辣辣的,野獸似的,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我沒惹著你吧?

  她伸出白皙的小手,在裴獗眼前晃了一下。

  那隻手,下一瞬就淪陷了,連同她的人一起,落在裴獗的懷裡。

  他說,“軟鞭怎麽又回來了。

  鞭子鞭子……

  馮蘊也不知道淳於焰犯的是什麽毛病,把“秋瞳”拿回去了就算了吧,居然又給她送了回來。
她本也沒想再收,可屈定死活要放在案上,哭求說送不出去,他回去就死定了。

  於是又成了裴獗眼裡私相授受的一樁。

  “我隻是好心。

  “丟了吧。
”裴獗輕撫她的發,“軟鞭有什麽好的?
為夫換個硬的給你。

  馮蘊眼皮跳了一下,想溜,沒來得及便又落入了魔爪。

  “裴狗!
”馮蘊瞪著他,牙根分泌出幾分癢意,揪住他的衣裳,看到榻邊矮幾上的食盒。

  那是小滿讓竈上為她煲的湯。

  這些天,馮蘊胃口不是很好,每頓進食很少,入夜又很容易餓,她們便費盡心思為她養身子……

  所以都盼著,她能再誕下了個小皇子。

  可馮蘊私心裡想要一個小公主。

  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多可心呐。

  裴獗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最近朝臣們又開始有意無意的提點,要他充盈後宮,繁衍子嗣,朝事又雜,他好幾日沒有好生紓解,得了這樣的機會,哪會輕易放過……

  床笫如江山,天下他都可以縱橫,在她身上仍是輕易掌控。

  馮蘊起初惦記著那碗裡的湯,想著小公主的事,有點心不在焉,逐漸得了些快意,便低低嚶嚶地溢出些細碎的纏綿……

  “我先吃東西,我餓了。

  “我喂你。

  他將她撐得滿滿。

  屋外的仆女聽半晌,就聽到陛下問娘娘還吃不吃得下。

  “吃不下。

  “不好吃……”

  “不要吃了……”

  兩個仆女是剛到長門的,年歲還小,嚇得六神無主,找到小滿便問,可是準備的飯食不合娘娘口味。

  小滿疑心,隔著窗聽一下,拍她們腦殼。

  “外院侍候去。

  六七月正是多雨時,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夏夜,雨聲,蟲鳴,他有些克制不住興奮,如雄壯猛獸下山饞食,那嬌嬌嚶嚶的聲音,傳出老遠。

  夜裡安靜。

  人都散去了,隻有那暗夜裡晚起覓食的蟲兒聽見。

  不過便是蟲兒聽見……

  也知,這是圓滿。

  這個大結局我花了很多時間來寫,但我依然要說,它肯定會有很多缺憾,也不會讓所有人都滿意……

  我著實是個糾結的人。

  關於停在哪裡結束,關於恩愛要寫幾分,關於淳於焰、蕭呈、濮陽漪、溫行溯等等……這個分寸那個度,我都有反覆地調整……

  最後一章字數多,信息量大,閱讀可能會很累。

  你們辛苦了。

  更新完,又是一個深夜,是我與你們陪伴的第十二年的深夜,卻是阿蘊他們陪伴的最後一天……

  感謝一路有你。

  番外不一定會寫,也不一定不寫,主要還是看感覺,如果手感好,又興奮,也許就會補上幾章,不強行。

  最後,新書還是會開的,目前尚不知時日,隻希望那一天,你會回來。

  下一本再見!

  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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