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兵臨鄴城
天不亮,馮蘊便被營裡的腳步聲吵醒。
營帳裡沒有點燈,她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摸索著,臂彎裡是戰甲,手上提著劍,腋下夾著一個鳳翅盔,正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大王。
”馮蘊利索地坐起。
裴獗停步轉身,“還早,你再睡會兒。
”
馮蘊:“我不。
”
瞟他一眼,她跟著便拿衣服往身上套。
“你等我。
”
她還記得北雍軍兵臨城下時,安渡城裡的人,包括她自己所帶來的恐懼,這次城裡的人是李桑若,她要做城外騎在戰馬上的人,親眼看著她的江山被毀於一旦……
“蘊娘。
”裴獗沉默一下,走回來拉過被子,將她緊緊裹住,雙眼直視著她。
“刀劍無眼。
上了戰場,我分身乏術,不一定護得住你。
”
馮蘊微微一笑,“我帶了大王送的軟甲。
”
黑暗裡,她不太看得清裴獗的面容,但想來他是皺著眉頭的,於是她摸上去,在他眉間輕輕按壓。
“退一萬步說,當真有什麽意外,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怪不得你的。
”
裴獗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
“乖乖等我。
可好?
”
馮蘊:“說好生死與共,你要拋下我?
”
裴獗無奈地喟歎,松開被子將她撈出來,親手為她換上軟甲,又為她找出一把長劍,佩在腰間。
馮蘊在小滿面前轉了個圈。
“像不像樣子?
”
小滿興高采烈,滿眼崇拜的樣子。
“像!
女將軍。
”
馮蘊莞爾,走出營帳。
天幕尚未亮開,夜風徐徐,整個大營沉寂在一片暗黑的陰影裡。
她知道。
天很快就要亮了。
-
校場上,士兵列陣以待。
寒風刮過旌旗,獵獵翻飛,黑底金邊的旗幟上,那個大大的“裴”字漸漸在晨曦中變得清晰……
號角聲裡,戰鼓擂動。
盡管李宗訓在鄴城周遭布下了無數的壕溝陷阱和防禦工事,但北雍軍三路大軍,幾乎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便拔掉了工事,不費吹灰之力,兵臨鄴城。
馮蘊勒住馬韁,站在裴獗身側,隔著寬闊的護城河,望向遠處的城郭……
她等這一天,等得夠久了。
兩輩子呢。
裴獗不是今天才和李氏父女翻臉,雙方也不是第一次兵戎相見,可上次他們從中京溜走,到底還是差了些什麽……
沒有消滅。
就不到終局。
這次,是真的要畫上尾聲了。
裴獗道:“敖七,叫陣!
”
馬聲嘶鳴。
敖七拱手應是,提著一個喇叭策馬上前,對著鄴城高聳的城門方向,大聲道:
“城內的守軍聽著,鄴城已被北雍軍合圍,識相的,速速開門投降,可饒爾等一命,也可免城中百姓兵燹之災。
倘若冥頑不靈,與我軍開戰,破城隻在旦夕之間。
”
寒風呼嘯而過。
城門緊閉著。
城牆上,旗幟被風吹得高高揚起。
但久久沒有人聲。
敖七拔高聲音,又喊了兩次,一次比一次說得狠,極盡羞辱。
可是,城裡的鄴城軍就像是死了一樣,拒不出來回應。
敖七回頭看一眼裴獗。
裴獗點頭。
敖七道:“限時一刻,不肯投誠,那便攻城,格殺勿論。
城內的鄴城軍兄弟聽我一句勸,生死關頭,勿自誤也!
”
-
城裡,風聲卷過長街深巷,帶出哭聲一片。
“北雍軍來了!
”
“北雍軍就要殺進來了!
”
“鄴城軍呢?
鄴城軍何不迎敵?
”
“五十萬大軍打到今日,投的投,散的散,死的死,哪裡還有招架之力……”
五十萬。
五十萬啦。
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被北雍軍蠶食殆盡,如今困在鄴城城裡的兵馬,不足十萬,如何與北雍軍抗衡?
城裡香火嫋嫋。
在瘟疫一般蔓延的恐慌裡,無能為力的鄴城百姓點燃了香火,選擇了求神拜佛。
芳雲殿中,李桑若也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小聲喃喃著在祈願什麽。
背後傳來腳步聲。
她沒有回頭。
李宗訓慢慢走近,停在她身側。
“裴獗兵臨城下,你竟有閑心禮佛。
”
李桑若睜開眼,視線斜過去,看到如願穿上了龍袍的李宗訓,眼睛裡露出嘲弄地笑。
“該怕的人,是你。
”
她慢慢站起來,眼睛裡全是鄙夷。
“我是熙豐帝之妻,興和帝之母……哦,少恭叔死前,還告訴我說,我是裴獗之妹。
這樣的身份,你說我怕什麽?
”
李宗訓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你也沒有學聰明。
死去的皇帝,護不住你。
活著的裴獗,不想護你。
你的生死,在我的掌心裡。
”
李桑若擡高下巴,將脖子露出來。
眼神就那麽帶著諷刺的,睨向李宗訓。
“殺了我啊。
”
李宗訓冷冷一笑,“看來唐少恭的死,還是沒能讓你長記性。
李桑若,我白養你了。
”
“你別再提少恭叔!
”李桑若的嗓子突然變得尖銳起來,濃濃的恨意,在她眼睛裡匯成冷厲的刀,直勾勾地瞪住他,好似要生吞活剝一般。
“還有,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就是做了你的女兒。
李宗訓,你枉為人父——”
李宗訓冷笑,“你可不是我的女兒。
”
李桑若腦子裡一暈眩。
呆滯片刻,她無聲地看著李宗訓笑。
“不是你的女兒,那我是誰的女兒?
我是誰的女兒?
還想騙我,我是裴獗的妹妹,裴獗會顧惜我嗎?
”
她指著大門。
“你去城門口問一問,裴獗認是不認?
哈哈哈。
”
她一直笑,肆無忌憚地笑。
瘋狂著,嘶吼著。
“更何況,是不是你的女兒又有何不同?
就算是你親生,要人送死的時候,你還是會毫不手軟地推出去,替你擋刀。
你這樣的人,心裡就隻有自己,你配有女兒嗎?
你不配。
趕緊回去守著你的金鑾椅吧,再不坐,就來不及了。
皇帝沒做幾天,就要駕崩,還沒有一個為你扶靈守孝的人,家破人亡,也不知誰最可憐……”
她赤紅著眼睛,發瘋般怒罵。
“孽障!
”李宗訓揚手,一個重重的巴掌,摳在李桑若的臉上。
五個血指印,當然從她蒼白的臉頰上浮起。
李桑若撫著臉,看著李宗訓,“你打我?
”
啪!
又是重重的一聲,李宗訓面無表情地再次扇了過來,李桑若尖叫著避開,不曾想,李宗訓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巴掌便接踵而至……
“這巴掌,我早就想打了。
”
“要不是你這個蠢貨,幾次三番壞我好事,我豈會有今日……”
“說。
是不是唐少恭教唆你的?
”
“說!
”
“是不是他教唆你,一次次壞我計劃?
”
李宗訓問一句,打一巴掌。
一巴掌,又問一句。
李桑若雙頰迅速浮腫,耳窩嗡嗡有聲,披頭散發,狼狽得像個瘋子,她擡袖對著嘴角抹了抹,惡狠狠地大叫。
“我告訴過你,不要提少恭叔!
是你殺死了他,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被你殺死了。
”
“蠢貨!
”李宗訓反手又是一個巴掌,“事到如今,還不肯醒悟——沒有人真心對你好,唐少恭也隻是在利用你。
”
李宗訓上下打量著他,目光陰毒。
“你還看不出來嗎?
唐少恭是謝獻的人,三番五次挑唆你,對付馮十二娘,對付裴獗,便是為了加速裴獗與大晉的切割,逼他早日認祖歸宗,為他早死的爹娘哭墳……”
李桑若啊的一聲尖叫,雙手擎著李宗訓的肩膀,用力將他推開。
“你又有什麽不同?
”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脾氣也打出來了,雙目怒視,一字一字全是諷刺。
“唐少恭是你信重的謀士,是你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你對他言聽計從,這才中了奸計,你怪得了誰?
我信任他,還不是因為你!
老東西,枉你一世英名,竟被人家玩弄於股掌之中……”
說到這裡,她又嘶嘶地冷笑。
“你自詡神機妙算,深謀遠慮,為何會被一個幕僚耍得團團轉……?
莫非你有龍陽之好,你就是看他長得好看,這才對他深信不疑,珍之重之!
”
“荒唐!
你個不孝的東西——”李宗訓老臉通紅,指著她的臉,手臂顫抖著,好像恨不得打死她。
李桑若飛快地後退,雙手捂著臉,一臉驚恐。
“你別再動手。
再打我,我一頭撞死在柱子上,看你怎麽辦。
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裴獗不會饒你的!
”
“我不殺你。
”李宗訓聲音陰惻惻的,面容冷然,慢慢逼近過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拉緊。
“我這便帶你去見你的好哥哥!
”
李桑若:瑟瑟發抖。
馮蘊:別怕,我會讓你死得好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