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心灰意冷
鮮血從頸間汩汩流下。
元鏗僵直著身體,瞪著雙眼再也張不了嘴。
“動手!
”
敖七率先拔出環首刀,雙腿一夾馬腹,策馬衝上前去。
在他身後,一群赤甲軍士兵如同浪潮一般,頃刻間便滾滾圍上了元鏗的馬車。
這次元鏗東逃,隻帶了兩個兒子和約莫十餘個隨從。
隨從看著衝上來的北雍軍,早嚇破了膽,不待敖七動手,便紛紛丟下武器,跪地投降。
秋風料峭。
元鏗的鮮血濺在馬車上,一團汙漕。
他的屍休就那樣前傾著,好片刻才慢慢地倒在車壁,頭垂在窗口,鮮血流淌下來如同小溪。
“啊——我的兒——”
滎陽惠王元滔方才被裴獗踹翻在地,痛得慘呼出聲,整個人幾欲暈厥,半晌都爬不起來。
聽到橋那頭的動靜,這才意識到什麽,慢慢回頭去看,發出一道長長的尖叫。
馬車被敖七用力撬開,濮陽縱渾身是血地被人扶下來,大長公主看得雙眼赤紅,失儀般當眾飛奔,用力扶住他。
“縱兒,我可憐的縱兒……”
濮陽縱面色蒼白,幾乎站立不穩,聲音更是有氣無力。
“阿母,我沒事……”
沒事,怎麽會沒事?
大長公主握住他的手腕,低頭看去。
左手食指和中指,從關節處齊齊斷去,可見白骨,看得她腦子發暈,當即落下淚來。
“都是阿母不好,阿母不該責罰你,不該讓你去花溪村……”
濮陽縱腦袋低垂著,將頭靠在大長公主的肩膀上,唇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不怪阿母……花溪……除了吃的不好……其他……都很好……”
“縱兒?
”大長公主感覺到肩膀上的腦袋越來越重,緊張地喚他。
濮陽縱想回應母親,奈何但眼前發黑,慢慢地軟跌下去,再也支撐不住,失去了意識……
“縱兒!
縱兒!
”大長公主高聲呐喊,“快,醫官呢,醫官呢。
”
一個拎著藥箱的男子,飛一般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
在營救之初,便有人從石觀找來了大夫,可馮蘊看著他緊張為濮陽縱止血的樣子,卻皺了一下眉頭。
“殿下。
”
她慢慢走到大長公主的身邊,聲音淡淡地道:
“將斷指包好,速去找姚大夫,或許還有機會接上?
”
大長公主混沌的腦子像是撕開了一抹亮光,經馮蘊的提醒,突然變得清明。
對啊!
還有姚大夫。
雖然她對短指可以接上存疑,可那個姚大夫醫術高明,尤善外傷,這時去找他來治,再好不過……
“快!
快馬去花溪村請姚大夫……不不不,我們即刻將郡王送到花溪村……”
“殿下。
”馮蘊看她亂了分寸,全然拿不定主意了,又建議道:“兩頭來去都耽誤工夫。
不如快馬去請姚大夫到石觀縣?
”
石觀縣?
大長公主眼睛一亮。
雙方到石觀縣會合,確實節約時間。
她點點頭,急切地道:“按王妃說的辦,還不快去!
”
隨從應聲。
馮蘊又告訴他:“記得對姚大夫說清原委,帶足所需藥品。
”
“小人明白。
”隨從急急翻上馬背,吆喝一聲,眨眼間已疾馳而去。
大長公主這才轉頭,臉上浮現出蒼白的笑容。
“多謝王妃提醒。
”
馮蘊一笑,“殿下客氣。
我就出個嘴,不值當什麽。
”
她越是謙遜有禮,大長公主越是覺得耳朵發燒。
“方才我氣急攻心,失了分寸……”
她指的是方才跟裴獗發生的不愉快。
馮蘊微微一笑,知道她介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裴獗的想法,笑容可掬地搖搖頭。
“小事,大王不會往心裡去的,殿下先送郡王去吧。
”
大長公主朝她行了一禮,招呼侍從扶著虛弱的濮陽縱上了馬車。
通惠橋的人群,在陸續散開。
馮蘊淡淡地瞥一眼四周,回到裴獗的身邊。
“你是故意激怒大長公主的?
”
裴獗嗯聲,面色冷漠。
“斷指當真可接?
”
馮蘊微微一笑,“我也隻是在一本書上看到過,究竟行不行,得問姚大夫了。
”
裴獗深深看她一眼,拉了拉她的胳膊,走到一側。
通惠橋上,十幾個被反剪雙手的元鏗侍從被押解過來,滎陽惠王也在這時捂著胸口爬起來,恰好來得及看到元鏗的屍體,被兩個北雍軍士兵擡著,放到了他的面前。
“兒啊……”元滔整個人撲倒在元鏗的身上,慟哭不止。
王府來的隨從,也跟著抹眼淚,如喪考妣。
裴獗面無表情地走近。
“惠王節哀。
”
滎陽惠王擡起頭來,兩隻眼睛紅腫不堪,整個人好似瞬間老了十歲。
“你殺了我的兒子,是你,你殺了我的兒子……”他嘴唇止不住的顫抖,喃喃著,雙手撐地,慢慢悠悠地站起來,然後用力撲向裴獗。
“我跟你拚了……”
裴獗一動不動。
元滔的胳膊,已然落在了左仲的手上。
他沒有對這位滎陽惠王有半分禮數,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扭,便扯到身後。
元滔再次軟倒在地。
“你殺了我吧……兒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裴獗,你有種就殺了我……”
他淚流滿臉,一臉頹意,好似當真心存死志。
裴獗沉默片刻,突然彎腰,雙手重重地捏住他的肩膀。
元滔當即變了臉色。
裴獗再用力。
他啊的一聲痛呼,兩條手臂無力的垂下,嘴唇不住的顫抖,磕磕巴巴地道:
“痛痛痛,痛啊……雍懷王……饒……饒了我……”
裴獗冷冷盯住他。
直到元滔額頭浮出一層冷汗,這才慢慢松開手,冷冷道:
“這點痛都受不住,還想死?
”
元滔垂著眼皮,面如土色,“給我個痛快吧。
求你。
”
裴獗接過紀佑遞來的巾子,抿著嘴唇擦了擦手,慢聲道:
“押回安渡。
”
侍從應聲:“喏。
”
北雍軍軍紀嚴密,現場鴉雀無聲。
馮蘊轉身,剛準備上馬車,就見敖七慢慢打馬過來,
一身甲胄的敖小將軍英氣十足,眉目間似乎添了些不同往日的嚴肅。
“末將見過大王,王妃。
”
他一躍下馬,朝裴獗和馮蘊一一行禮,周全而謹慎,一言一行,尋不到絲毫差錯。
這樣的他也是曾經的敖政、裴獗,乃至馮蘊希望的樣子。
有距離,有界限,恪守本分。
可當真看到敖七變成這樣,馮蘊的心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輕松坦然。
裴獗道:“今日你處置得宜,回頭為你請功。
”
“多謝大王。
”敖七擡手行禮,駐足片刻,又道:“天色已晚,二位是要返回花溪村嗎?
”
從這裡到花溪尚有不遠的距離,來時已是疲憊,再星夜趕路,裴獗怕馮蘊吃不消。
“今夜去石觀落腳吧?
”
他側目望著馮蘊,言辭間有詢問之意。
馮蘊頷首輕笑,“憑大王安排。
”
裴獗嗯聲,又聽敖七道:“那末將即刻護送二位前往石觀。
”
說著,他便翻身上馬。
馮蘊看裴獗一眼。
裴獗道:“你帶人回營,我這邊有左仲紀佑他們,不妨事。
”
敖七側目看向馮蘊,遲疑一下。
“我還是送阿舅一程吧。
”
一聲阿舅破了僵局,也讓裴獗無從拒絕。
這邊是赤甲軍的駐地。
於公,主帥過來,敖七迎來送往是禮數,於私,外甥送舅舅舅母一程,更是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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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帶了二十餘輕騎,從通惠橋出發,慢慢趕往石觀。
在他們到達以前,敖七便差人去了驛站,將房屋收拾了出來。
驛丞早早備好飯菜,出門相迎。
在路上,敖七很是沉默。
整個人看著也較往日從容,好似一夜間就換了個人似的……
吃飯的時候,他突然舉起杯。
“以茶代酒,敬舅舅舅母。
”
馮蘊呼吸頓時一滯。
她微笑著舉杯回禮,沒有多說什麽。
裴獗沒有去拿杯子,靜靜回視,沉靜的目光裡,似有一抹鋒利的寒芒隱隱閃動。
“有事說事。
”
敖七從小敬畏阿舅,裴獗在他面前有天然的威懾力,換往日裴獗這般拉下臉,他早就緊張起來。
興許是真的長大了,他此刻,平靜如許,唇角甚至帶了一絲笑意。
“阿舅,我的婚期定好了,臘月頭,初八日。
阿母說,在西京辦也麻煩,不如就將婚宴定在安渡,還讓我問問阿舅的意思。
”
馮蘊擡頭,對上他的目光。
那一個刹那間,她從敖七的笑容裡,讀到了心灰意冷,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