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不堪受辱
花溪村裡的人都發現,裡正娘子今日心情極好。
許是做成了一樁大生意的緣故,回家的路上,見到認識的人,她都主動打招呼,甚至特地繞到大長公主居住的漪園,和母女兩個說話。
濮陽漪看到她來,很是高興,拉著她又開始問東問西。
她的房子雖然修好了,但很多布置都還是空著的,原是準備慢慢置辦,也沒想要長住,可大長公主來了,誇一句好,濮陽漪受到鼓勵,就更是得意,恨不得一夜間弄得完完滿滿,討母親歡心。
“要說我這輩子,唯一靠自己辦成的事,就是修這座漪園了……”
濮陽漪拉著馮蘊,偷瞥一眼大長公主,小聲道:
“以前母親很少誇我的,這兩日天天誇,誇得我都害臊了,怎麽著也得把宅子弄得更妥帖些才是……蘊娘,你得幫我呀。
”
馮蘊想到她高價拿地,花的也是大長公主的錢,嘴角微微一彎。
“有什麽需要我能做的,縣君盡管開口。
”
濮陽漪眼睛一亮,拉著她就房前屋後的跑,說的全是宅子的規劃,恰好馮蘊又帶了幾位美姬,女子對美天然有其獨到性,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討論下來,濮陽漪滿意極了。
不知不覺到了晌午,濮陽漪留她們下來吃飯。
美姬們很是拘束,頻頻看馮蘊。
兩家隔得這麽近,她們以為馮蘊會找個理由拒絕。
不料她想都沒有想,便笑著應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濮陽漪當即讓仆婦去備膳,很是殷勤地張羅起來。
她性子剛直,以前在中京也沒幾個相處得宜的閨中密友,來往的也隻有一個崔四娘子,還是因為多少帶了一點親戚。
到了花溪,沒想到竟遇到這麽多投緣的小娘子。
大長公主為免女郎們尷尬,沒有同席,她們也樂得自在,說話全無遮攔,尤其幾口酒下肚,濮陽漪的臉頰都紅透了。
“往後我便要長久的住在花溪村了,還望各位姐妹……多多關照,多多關照……來,我敬你們……”
聽這聲音,已有微醺之意。
馮蘊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縣君先吃些菜吧。
”
濮陽漪很固執,按住酒壺搖搖頭,醉眼蒙矓的看著她。
“你讓我喝吧蘊娘……自從阿稚沒入奴籍,許久沒有人陪我痛飲了。
”
馮蘊看著她的表情,慢慢松開了手。
濮陽漪眼睛突然一紅,“蘊娘,比起你們,我是不是很幸福……”
這答非所問的話,讓馮蘊不知道怎麽回答。
濮陽漪道:“你看你的阿父,大將軍兵臨城下,他二話不說就將你獻出,你若是兒子,他是萬萬舍不得的……你看阿稚的父親也是如此,帶走兩個兒子,把她們姐妹和母親都留在了中京……她母親還是李丞相的嫡親閨女呢,也不帶半點猶豫……”
李宗訓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逃命的途中,拋棄女兒和外孫女,毫不意外。
幾個美姬聽著濮陽漪期期艾艾的聲音,大概想到自己的可憐身世,都多少有些難受。
酒入愁腸,大家都上了情緒。
唯獨馮蘊面容平靜,笑意不改。
“這世道女子命運多舛,縣君確實幸運。
”
至少大長公主疼愛她,對她的好,一點也不亞於濮陽縱。
從這一點說,她勝過了九成的女子。
濮陽漪擡頭,直視著她,“你說這是為何?
為何可憐的隻有女子?
”
馮蘊微微一笑,“縣君去看過崔四娘子嗎?
”
濮陽漪搖頭,眼睛裡浮上一層霧氣。
“我憐她惜她,卻幫不了她。
與其相見,不如不見……”
馮蘊道:“上有律法,也是無奈。
她父兄謀大逆,她能活得一命,已是萬幸……”
濮陽漪重重點頭。
她知道馮蘊說的是實話。
在崔稚出事之初,她也想過要營救……
而大長公主也是這麽告訴她的。
“這些道理,我都懂。
可我就是難過,心裡很難過……”
她扯著胸口,滿臉痛苦之意。
之前大長公主再三叮囑,不要對此流露出太多的情緒,以免招人閑話,於是她平日裡就裝得像沒事人一樣。
可酒一入喉,悲傷就排山倒海地襲來。
“為何父兄的罪過,要一個全然不知事的女子承擔?
崔四從小嬌生慣養,如何做得了官奴,又怎堪忍受那萬般苦楚,我怕她會想不開啊。
”
馮蘊沉默片刻,替她斟酒,沒有多說什麽。
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
尤其崔稚的問題牽扯到李宗訓,在兩朝對立的大背景下,可以說是最大的政治問題……
她和崔稚沒有那樣的交情,不便應這個聲。
從漪園回去,文慧、管薇和阿萬幾個人,眼圈都是紅紅的,好似都被情緒感染。
因為她們的命運,其實還不如崔稚。
崔稚淪為官奴,去的也是大戶人家,姿色好還能被男主人看上,再生個孩子,說不定會有翻身的一天。
她們當初落到敵營,境況更是不堪。
如果沒有馮蘊……
想都不敢想今日會是如何。
阿萬一路低著頭在思考,甫一進門便突然向馮蘊請求。
“娘子,我想去碼頭支個煎餅攤子,做點小買賣。
”
馮蘊微微側目,“怎麽突然想做買賣了?
”
阿萬道:“我不如管姬,會舞刀弄槍。
不如文姬,能言善辯。
不如南姬柴姬,好學勤勉。
我甚至不如薑姬她們幾個……在長門,在娘子的庇護下,我好吃好喝,卻不求上進,不能為娘子分憂,心裡有愧……”
說著她已低下頭去。
“我出身卑微,沒什麽本事,但也想靠自己做點事。
我昨日看過了,碼頭人多,我支個小攤子,應是可行……”
馮蘊審視她,“你想好了?
支個攤子可沒有想象的那樣輕松。
尤其碼頭上,如今來來去去都是開鑿河渠的男子……”
阿萬搖搖頭,“我不怕。
”
想了想,又看著馮蘊道:“本錢我可以自己出,這些日子,莊子裡發的工食,我都攢著,支個小攤足夠……我要是賺到錢了,全歸娘子……”
馮蘊笑了起來,“那如何使得?
你憑本事賺到的錢,自然歸你自己所有。
”
阿萬眼睛微微一瞪,緊張起來。
“娘子要是不收,那我做這個買賣就不得勁了……”
馮蘊思忖一下,“行,你想試試,就大膽去幹。
若是做得好,等碼頭的商鋪修起來,給你賃下一個,你來經營。
不過有一點,須得注意安全。
”
阿萬得到她的首肯,就像乾成了天大的事情,滿臉喜悅地朝她鞠了個躬,又做出一個用絲巾蒙臉的動作,朝馮蘊眨個眼。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我帶小桃和小菊去。
”
當初李太後為惡心馮蘊賞賜給二十美姬的侍女,馮蘊沒有幹涉,照常跟在她們身邊,照顧起居。
這便是阿萬覺得難受的原因。
莊子裡人人都要乾活,才能吃飯。
她們雖然也去成衣坊乾點繡活,縫幾件衣裳,但乾的是最輕松的活,還有侍女照顧,可她們卻不是裴獗的姬妾,身份尷尬……
隻有走出去,才能換一種活法。
文慧等人已經給她們指明了正確的道路,隻管往前走就是了。
如今花溪村的變化,肉眼可見。
湧入花溪村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濮陽漪高價買來的地,置辦的宅子不僅沒有賠錢,還大賺了一筆。
市面上已經把地炒到了天價,隻要她願意,這一座靠近長門的大宅子,完全可以翻倍出手。
這個世道,錢是不值錢的,保值的資產才是錢……
整個西京朝的局勢,一眼可以望穿。
從皇帝到百官,都看雍懷王。
而雍懷王,自從把大將軍府邸用來改建皇帝離宮,就住在了花溪村,如今都被人在私底下笑稱“上門女婿”了。
那還有什麽比挨著長門更保值更安全的地段?
整個十月,交易最頻繁的不是碼頭上的那些小攤子,而是花溪村的地和房子……
總有一些沒眼力見的人,將自家的地賣出去。
也總有一些有辦法的人,從中搗鼓大賺特賺……
馮蘊看在眼裡,手上的地最多,卻沒有參與其中。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天晚上,馮蘊正坐在書齋裡等裴獗回來用飯,濮陽漪便風風火火地找到長門。
雙眼紅得好似要滴血似的,看到馮蘊,眼淚就下來了。
“蘊娘,我剛得到消息,阿稚的母親不堪受辱,在押送西京途中,含恨自縊了……阿稚帶著一個年幼的庶妹,眼下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濮陽漪直直盯著馮蘊,懇求她出手。
“你救救她,好不好?
蘊娘,隻有你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