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愛誰欺誰
“見過塗堡主。
”
馮蘊笑著先向塗伯善行禮,這才轉頭看向夜風裡倨傲而立的淳於焰,淡淡一揖。
“好久不見,世子別來無恙?
”
“有恙。
”淳於焰語氣淡淡的,肉眼可見的,氣還沒有消,“馮十二,我一直有恙在身。
你有藥嗎?
”
馮蘊:……
這人素來不分場合的。
在塗伯善面前,馮蘊不想落一個“打情罵俏”的罪名,端正而立,笑道:
“二位怎會同行?
”
塗伯善看一眼淳於焰,哪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當初他二人夜宿塗家塢堡,塗夫人便是看他對馮蘊有意,想撮合他們來的。
隻可惜……
名草無婦,名花有主。
塗伯善咳了下,“世子從雲川過來,昨夜在塗家塢堡停留,恰好同行。
”
馮蘊知道他們關系非同一般,笑著點頭。
“蓉姨在莊子裡等著堡主,你們快些回吧……”
塗伯善笑著點頭,沒有多說。
淳於焰卻不肯放過她,香飄緲緲間,朝她走近。
“你還沒說,到這裡來做什麽?
”
天快黑盡了,她一個人帶仆女出來,愁眉不展,肯定有什麽急事。
淳於焰覺得自己很賤。
馮十二對不住他,見面第一眼,他竟然下意識想關心她。
然而,等馮蘊開口說完,淳於焰就覺得更賤了三分。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尋根問底?
“我在等夫君歸家。
”
微微一笑,馮蘊簡潔無波的幾個字,刀子似的往他身上捅。
馮十二還是那麽狗。
這麽久不見,分毫不顧舊情。
淳於焰呼吸一緊,“你這嘴,說句好聽的會漏風怎麽的?
”
馮蘊察覺到塗伯善戲謔的笑臉,哼笑一聲。
“不漏風,漏錢。
世子快回吧,花溪這會有熱鬧可看,去晚了,就要錯過了。
”
淳於焰:“你不回?
”
馮蘊:“我不愛熱鬧。
”
淳於焰嘴角綻出一抹笑,心緒浮動。
很古怪的,看到馮十二在面前,不愛搭理他,甚至不給他一個好臉,他也無端覺得美妙……
心漪頓起。
如春水拂波,酥了似的。
淳於焰輕笑,音色極是好聽:“不是等夫君嗎?
我陪你等。
正好許久不見妄之兄了,我也想念得很。
”
他臉皮厚,說罷朝塗伯善拱手一揖。
“塗堡主先去與尊夫人會合,晚些時候,我在寒舍擺酒,請賢伉儷消夜。
”
塗伯善笑了笑,剛要開口,他便笑著打斷。
“堡主無須客氣,來了我們花溪,就不用把自己當客,自在些才好。
”
塗伯善其實是想勸淳於焰隨自己離開,可他性子古怪乖戾,堵了他的話,也就不便開口了。
塗伯善一笑還禮,“恭敬不如從命。
”
淳於焰懶洋洋地笑,目光深淺不明。
“殷幼。
帶塗堡主去長門。
”
殷幼幽幽望一眼自家主子,心裡暗暗一歎,低頭拱手,“喏。
”
塗伯善帶著人走了。
淳於焰身邊的侍從,一個個垂頭耷眼地讓到三丈開外。
安靜的,腹誹。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好端端的一個世子,離開花溪就恢復正常,回到花溪就犯魔怔。
隻要碰到馮十二娘,人就瘋了。
“馮十二。
”淳於焰睨向馮蘊冷淡的臉,沉默片刻,低笑出聲,“可有想我?
”
馮蘊冷颼颼剜他一眼。
給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嘴角緊抿,半個字都懶得說。
淳於焰輕撩眼尾,音色戲謔而涼薄。
“無妨,你不想我,我想你也一樣。
”
“世子。
”馮蘊語氣清淡,極為誠懇地道:“我在等我夫君。
”
“我知道啊。
”淳於焰輕倦地笑,“我也在等你夫君。
”
馮蘊:“……”
淳於焰靠近,與她並肩站在風口上,望著遠方星星點點的火光,長指輕撫著手上的翠玉扳指,悠然而立。
他不說話。
馮蘊也不開口。
寂靜半晌,淳於焰垂下手。
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馮蘊的衣袖。
見她沒什麽反應,又得寸進尺,慢慢的,蛇一樣靠近她的手。
“世子。
”馮蘊退開一步。
不說話,就那麽涼涼地盯住他。
目光不算嚴厲,卻看得淳於焰心裡發寒。
就好像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
而他,僅僅隻是逗她一下。
比起她當初對他做的,可謂小巫見大巫了。
他冷笑,“如此小氣!
馮十二,你就不能給我這個奸夫一點臉面?
”
馮蘊仍然盯著他,不說話。
淳於焰的氣勢漸漸軟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幽怨。
“你是當真不怕得罪我?
馮十二,得罪我,後果很嚴重。
”
馮蘊平靜地道:“我從不想得罪世子,一直以來,都是世子欺人太甚。
”
淳於焰沉下眸子,“我何時欺你?
”
“你說呢?
”馮蘊淡淡地道:“一開始以找蓮姬為名,對我圖謀不軌,待弄清我非蓮姬,真正的蓮姬也找到了,還要糾纏不休……”
淳於焰失笑,“你以為我愛糾纏你啊,要不是你奪我清白……”
話說一半,他想到侍從離得不遠,又咽下去。
要讓旁人知道他除了馮十二就不行,臉面沒法擱。
他低下頭,湊近馮蘊,笑問:“我都長好了,你不想看看?
”
長好了,什麽長好了?
馮蘊愣了一瞬,才從他揶揄的目光裡看出來,這不著調的家夥說的是什麽。
幸好她是已婚婦人,要是個黃花大閨女,不得讓他臊死?
她仰著頭,“早知如此,我的翦水就該狠一點,索性閹了你了事。
”
淳於焰俊美的眼瞳裡,流光微閃,一晃而暗。
“要真是如此,我就謝謝你了。
一刀了去凡根,總比平生漣漪,卻不得用,要強上許多。
”
馮蘊:“……”
站在官道中間,跟這個瘋子扯這些做什麽?
她默不作聲。
淳於焰嘴角往下一彎,瞥著她的臉,“馮十二,始亂終棄,你的良心不會疼嗎?
”
馮蘊眼觀鼻,鼻觀心。
冷不丁冒出一句,轉移他注意力。
“蕭三來了。
你當真不回去,瞧瞧熱鬧?
”
淳於焰一怔,隨即低低發笑。
“看看你作的孽。
又一個討債的男人來了。
說吧,除了蕭三,還有誰,我承受得住。
”
馮蘊揚眉,“我沒跟你開玩笑。
”
淳於焰看她正經模樣,嘴角噙起一絲笑。
“蕭三和咱們大兄是結義兄弟,大兄成婚,他來相賀,不是常理嗎?
這有什麽……哦,不止他來,馮家人也來了?
馮十二,你很頭疼吧?
”
馮蘊眼神微凝,淡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頭疼什麽?
”
淳於焰輕笑,低低道:“我可以做你的兵,做你的土。
隻要你開口……”
“不用。
”馮蘊擡眸,“世子不找我麻煩,我便多謝你了。
”
她說著朝淳於焰長長一揖,直起身便道:
“小滿,我們走。
”
淳於焰看她背影決絕,寬袖一甩,“不等咱們妄之了?
”
馮蘊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
今日的花溪,匯集了各方名流,世家貴族,從村東到村西,再到碼頭的街面,比過年還要熱鬧。
馮蘊走得很慢。
淳於焰騎在馬背上,默默相隨。
小滿回頭看一眼,“娘子……”
“別回頭,不管他。
”
“哦。
”小滿看著馮蘊的臉,“娘子,小滿能不能幫到你什麽?
”
馮蘊面無表情,“讓我靜靜。
”
小滿撅一下嘴巴,啞了聲。
每次娘子有心事的時候,都會一個人獨處,能陪在她身邊的,隻有鼇崽。
小滿這個時候,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
要是大王在就好了,大王總是有辦法,她也可以和左大哥說說心裡話……
可大王為什麽還不回來啊?
小滿漸漸也有些焦灼,默默陪著馮蘊,還沒到長門就被大步趕來的阿萬擋住了。
“娘子。
”
這麽冷的天,阿萬額頭卻顯浮汗,呼吸也是急促得不行。
“莊子裡來了客人……”
馮蘊擡眼,沒動。
阿萬道:“大滿,哦該說花滿夫人才對。
她來莊子拜訪娘子,還有娘子的父親和後母,帶著弟妹,也來了……那陳夫人氣勢洶洶的,進門就找要找妾的麻煩……好在,溫將軍匆匆趕來,把陳夫人帶走了,這才沒有當場吵鬧起來……”
又低著頭,“溫將軍大喜,妾方才不對,不該出言激怒她。
”
“不關你的事。
”馮蘊道:“你不激她,她也會怒。
”
“哦。
”阿萬松口氣,“那娘子,你如何是好?
”
她跟小滿一樣,也為馮蘊著急。
百善孝為先,娘子可以打陳夫人一次,不可能再打一次,何況這次還有她的親爹在……
這些大人物,一個就很難應付了,何況一來就是一群?
“沒事,齊齊整整的才好。
”
馮蘊輕描淡寫地一笑,加快了腳步。
回到莊子裡,果然隻有大滿和馮敬廷,以及馮貞和馮梁兩個孩子在等她。
“長姊——”大滿看到她,下意識地站起來,激動得手指發顫,差點打翻了茶盞。
馮敬廷也是雙眼含笑,一副慈父的樣子。
“十二娘,你可算回來了。
”
馮蘊一笑,草草朝馮敬廷行了一禮。
“時辰不早了,府君請回吧。
”
馮敬廷眉頭蹙了起來,“阿蘊,為父大老遠從並州過來……”
馮蘊:“所以早些回去歇著,明日大兄的婚禮,府君還要喝媳婦茶呢,可別丟了大兄的臉面。
”
馮敬廷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阿蘊,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原諒為父?
”
馮蘊微微凝眸,盯著委曲求全的一雙眼睛,淡淡掀唇,“你讓長河水倒流,安渡城不破,我的阿母活過來……我便原諒你。
”
馮敬廷唉聲歎氣地帶著馮貞和馮梁走了。
大滿留了下來。
“長姊……”
她剛一出聲,馮蘊便冷冷地截住。
“你們先下去。
”
屋子裡的仆從,包括大滿帶來的宮人,足足有七八個。
聞聲,小滿盡管有滿肚子的話要說,還是聽話地默默退下了。
齊宮的仆從不動。
直到大滿出聲,“你們退下。
”
人都走了,屋子裡安靜下來。
大滿走到窗邊將帳幔往裡用力一拉,然後轉身,撲通一下跪在馮蘊的面前。
“娘子,大滿回來了。
”
裴獗:是不是就差我了?
馮蘊:是的,再不來,就坐不成主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