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色未亮時就出發， 等抵達省城，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左右。

　　雖然還未到正午，但陽光已經很猛烈， 外面的氣溫也節節升高， 剛下車，就是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不一會兒，人就已經熱得汗流浃背。

　　陳艾芳先帶着兩個孩子下車， 然後轉身去扶車裏的顧夷嘉下來。

　　看她整個人恹恹的，精神萎靡不振， 渾身虛軟地靠着自己，陳艾芳擔心得厲害，時不時摸一下她的額頭，探探她的體溫。

　　顧夷嘉勉強地道：“嫂子，我沒事， 就是有些難受……”

　　這種難受并不是暈車，而是胸悶氣短， 暈頭轉向，整個人就像在打飄一樣。

　　顧夷嘉也沒想到，自己雖然不暈車，但坐在狹窄的空間裏幾個小時不動彈，胸口漸漸地發悶起來，呼吸也急促， 然後咳嗽起來。

　　先前在車裏， 她咳得厲害， 連正在開車的蔡和平同志都擔心得她會不會咳斷氣。

　　現在蔡和平總算是知道， 顧團長的妹妹原來身體不好，而且很差， 不能長途旅行。

　　怪不得封團長會讓他過來接他們，而且一再叮囑他，要好好開車。

　　隻是這年頭的路況就是這樣，蔡和平已經很努力地控制車，但要它完全不颠簸是不可能的。

　　顧明城下了車就去看妹妹。

　　他的大手往妹妹額頭上探了探，沒想到摸到一手冷汗，吓了一跳，正要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擦擦，就被他媳婦拍開他的手。

　　陳艾芳熟練地取出一方柔軟的手帕，給顧夷嘉擦去額頭的冷汗。

　　顧明城也不在意，咧嘴笑了笑，他雖然也是個細心的，但到底是男人，在部隊裏粗糙慣了，還真沒帶手帕這種東西。

　　他關心地問：“嘉嘉，沒事吧？
”

　　顧夷嘉恹恹地說：“還行……”

　　聽這虛軟無力的聲音，在場的人都不覺得她還行，連兩個孩子都擔心得攥緊了拳頭，惶恐不安。

　　蔡和平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去醫院看看……”

　　他覺得，這位漂亮的顧同志下一刻好像就要暈過去的樣子。

　　顧夷嘉搖頭，虛弱地說：“不用，我就是想在床上躺一躺。
”

　　她覺得自己現在很累很累，隻想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下了車後，胸悶的感覺好了許多，可該暈還是暈的，不是那種惡心的暈，就是很疲憊的那種暈眩。

　　陳艾芳忙道：“先讓嘉嘉去招待所休息吧。
”

　　正好蔡和平知道他們要在省城住一晚，明天才坐火車離開，所以直接将車開到招待所前，前面就是招待所。

　　幾人一起進了招待所，要了三個房間。

　　陳艾芳先扶着顧夷嘉進入其中一間房，讓她躺下。

　　接着她去衛生間擰了一條幹淨的毛巾出來，給顧夷嘉擦拭臉、脖子和手等地方，想讓她舒服一些，同時幫她換了睡衣。

　　顧夷嘉整個人軟綿綿的，人躺在床上時，意識已經有些迷糊了。

　　感覺到身上的清爽和舒适，她喃喃地叫了一聲：“嫂子？
”

　　陳艾芳哎了一聲，柔聲說道：“嘉嘉，你先睡會兒，等會兒我們熬點粥給你喝。
”她知道這種時候，小姑子一般沒什麽胃口，吃些清淡的粥是最好的。

　　顧夷嘉含糊地應一聲，很快人就沒了知覺。

　　陳艾芳守在旁邊，又摸摸她的額頭，确認溫度沒有升高，總算松口氣。

　　她很怕小姑子在這種天出行會中暑，或者是突然發燒之類的，尋常人中暑的反應都很大，更不用說小姑子這柔弱的身體，要是中暑，那是要人命的，就像幾個月前那樣。

　　至于感冒發燒，對小姑子來說，同樣很要命。

　　總之，尋常人感冒像是小病，對小姑子而言，那可是大病。

　　顧明城和蔡和平一起，将行李搬上來。

　　兩個孩子很懂事，跟着爸爸一起幹活，幫忙拿一些東西。
看着陌生的大城市，他們都有些害怕，不敢到處亂跑。

　　搬完行李後，蔡和平想到剛才顧夷嘉的臉色，仍是不太放心。

　　“顧團長，真不用帶顧同志去醫院嗎？
”

　　顧明城搖頭，“先看看吧，我妹妹不太喜歡去醫院。
”

　　想來一直生病的人，其實都不喜歡去醫院的吧？
每次進醫院，對他們而言，都在提醒他們的身體情況。

　　蔡和平雖然擔心，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道：“顧團長，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我家就在招待所附近，過來很方便的。
”

　　顧明城笑着道了一聲謝，詢問他國營飯店在哪裏，快到中午了，大家一起去吃頓飯，同時也邀請蔡和平。

　　“你開車送我們來省城，請你吃頓飯是應該的。
”

　　蔡和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最後還是留下來。

　　接着顧明城帶着兩個孩子去找陳艾芳。

　　進門時，他們都刻意放輕腳步，看到守在床前的陳艾芳，以及床上昏睡的顧夷嘉，三人眼裏都露出擔心之色。

　　陳艾芳朝他們打了個手勢，和他們走出房間後，方才道：“等會兒看看能不能去弄點清淡的肉糜粥之類的給嘉嘉補一補。
”

　　顧明城道：“這簡單，可以去國營飯店那裏，給錢和票讓廚師做。
”

　　陳艾芳聽後點頭，得知他們要去吃飯，說道：“你和蔡同志帶孩子們一起去吃，等會兒給我帶些吃的回來就行。
嘉嘉這樣子，我不敢走，還是守着她比較安心。
”

　　顧明城點頭，要是他們都離開，他也不放心。

　　他心裏嘆了口氣，雖然有些擔憂正在昏睡的妹妹，可暫時也不知道怎麽辦，隻希望她能撐住，到了駐地那邊就好了。

　　一個小時後，顧明城帶着兩個孩子回來，同時也給陳艾芳帶了午餐。

　　陳艾芳看了看，“蔡同志呢？
”

　　顧明城道：“他先回家了，說讓他家裏的母親幫忙熬些瘦肉粥，等會兒送過來給嘉嘉喝。
”

　　聞言，陳艾芳便放心了。

　　隻是等蔡和平過來時，沒想到還帶着一個打扮頗為斯文的中年男人。

　　蔡和平介紹道：“這是市醫院的馮醫生，今天他正好休息，我就請他過來給顧同志看看。
”

　　顧明城有些驚喜，他原本還想着，如果下午妹妹還沒醒，說什麽也要送她去醫院看看。
沒想到蔡和平就帶了一名市醫院的醫生過來。

　　陳艾芳也很高興，忙道：“馮醫生，麻煩您了。
”

　　馮醫生笑道：“這沒什麽，我今天也正好休息，沒什麽事過來看看。
更何況，這是我們醫生應該做的。
”

　　陳艾芳帶着馮醫生進去，顧明城怕人太多會打擾到馮醫生，便帶着兩個孩子和蔡和平在門口等着。

　　馮醫生過來時，手裏還提着出診的工具箱。

　　在陳艾芳的協助下，他仔細地檢查床上昏睡的姑娘，說道：“這位女同志沒什麽事，隻是太過疲備，昏睡是身體自我修複的一種方式，你們不必擔心。
”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放心下來。

　　舟車勞頓是無法避免的，雖然這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已經極大地縮短，但對于顧夷嘉而言，仍是十分疲憊，會讓她累得直接陷入昏睡好像也正常。

　　“不過……”

　　随着馮醫生這句“不過”，衆人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馮醫生扶了扶眼鏡，對緊張的顧明城等人說：“她的身體很虛弱，不能勞累，你們最好要小心一些，不要讓她過于勞累，也不要讓她的精神太過緊繃。
我手頭也沒什麽工具，檢查不出什麽，你們還是要小心一些。
”

　　基于醫德，馮醫生建議道：“其實你們最好還是帶她去醫院做一次仔細的檢查，這位女同志的身體情況很糟糕，應該有貧血氣虛的毛病……如果按你們所說的，這女同志是早産，小時候還沒養好，隻怕還有什麽病因不明，最好就是做一次全身檢查，有什麽病就及早醫治。
”

　　顧明城點頭，“多謝醫生，我們也确實有這個打算。
”

　　駐地的軍醫院那邊的設備齊全，并不比省城的差，帶他妹妹過去正好，那裏還有蔣醫生在。

　　馮醫生給顧夷嘉看完後，确認沒事便離開了。

　　蔡和平親自送他離開。

　　走出招待所，馮醫生笑問道：“和平，他們是誰，你怎麽急哄哄地将我叫過來？
”

　　蔡和平撓了撓臉，也不瞞他，“那是顧團長和他的家人，顧團長是封團長的戰友，封團長仔細交待過的，要讓我照顧好他們。
”

　　他和馮醫生是親戚，馮醫生也知道他的情況。

　　馮醫生聞言，便明白了，也不再多問，拍拍蔡和平，“行，你好好工作。
”

　　蔡和平的身份不一般，他現在正好在休假，于是被叫過來幫忙去接人。

　　下午的時候，顧夷嘉終于醒過來。

　　雖然她的精神仍是不太好，至少沒有那種疲憊到要暈過去的感覺，能勉強地打起精神，喝了一些粥墊墊肚子。

　　蔡和平聽說她醒了，特地過來看她，還帶了一袋新鮮的水果。

　　“顧同志，你的身體怎麽樣？
”蔡和平問道。

　　顧夷嘉正坐在那裏喝粥，揚起臉朝他笑了笑，“我好多了，多謝蔡同志關心，聽說你還幫我叫了醫生，真是謝謝你啊！
”

　　蔡和平撓撓頭，腼腆地道：“不必謝，封團長交待過，讓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你們，你們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
”

　　顧夷嘉又道了一聲謝，心裏也很感激封團長。

　　封團長真是個好人，幫了他們很多。

　　顧明城也挺感激封凜的，覺得封凜真是好兄弟，安排蔡和平過來，估計也是看他機靈又能幹，确實幫了他很大的忙。

　　隻有陳艾芳默默地瞅了瞅蔡和平，又看向一臉“封團長果然是好兄弟”的丈夫，心裏略有些那啥。

　　如果真像趙曼麗說的那樣，封團長喜歡嘉嘉，這可真是……

　　确認顧夷嘉隻是太累，沒什麽事後，顧明城便帶着兩個孩子出門。

　　他要去拜訪省城的戰友，順便送些家鄉的土特産給他，感謝他幫忙買火車票。

　　原本他想帶陳艾芳一起去的，但陳艾芳不放心顧夷嘉，讓他帶兩個孩子去就行。
至于顧夷嘉，大家有志一同地讓她在招待所休息，哪兒都不去，省得又累着，畢竟明天還要坐兩天一夜的火車呢，還是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蔡和平從招待所離開後，回到市委大院。

　　剛進到辦公室，他就接到封凜打來的電話。

　　蔡和平彙報道：“封團長放心，顧團長他們已經順利地抵達省城，明天坐十點鐘的火車出發。
”

　　他一邊彙報，一邊在心裏感慨，顧團長和封團長這種過命的交情，還真是讓人羨慕。

　　能讓封團長這麽上心的人不多，甚至還破例安排車去縣城接人，雖然也是因為顧團長妹妹的身體不好，确實需要這麽安排，但封團長又是叮囑又是詢問，可見對此非常上心。

　　封團長對顧團長可真好啊。

　　正當蔡和平這麽想着，就聽到電話那邊的封團長問：“顧同志怎麽樣？
”

　　蔡和平：“嗯？
”

　　“顧團長的妹妹。
”封凜的聲音冷嗖嗖地從電話那邊傳來，雖然有些失真，但仍是能聽到其中的冷冽，“她的身體沒事吧？
”

　　蔡和平莫名打了個寒戰，趕緊道：“先前抵達省城時，顧同志因為太過疲憊昏睡過去，我已經請馮醫生去看過，說沒什麽事，就是疲憊過度，讓我們小心一些，不能讓她太過勞累……”

　　随着這番詳細的彙報，蔡和平的腦子也漸漸地活絡起來。

　　封團長怎麽好像挺關心顧同志的？
難道是因為她是顧團長的妹妹，又身體病弱，所以封團長基于對戰友的關心，将封同志也當成自己的妹妹？

　　封凜道：“明天你送他們上火車時，注意一些，幫忙準備一些吃食和藥……”

　　随着封凜仔細的叮囑，蔡和平覺得越發的怪異。

　　封團長就算關心人，有必要這麽仔細嗎？
還是因為他不了解封團長，不知道他私底下的為人如何，所以他這麽叮囑，其實挺正常的？

　　他這隻是關心戰友的家人，好像沒毛病？

　　在招待所休息一晚，第二天，顧夷嘉的精神終于好許多。

　　蔡和平過來時，先是仔細打量她的臉色，無法從這張蒼白的臉蛋看出好或是不好，心裏不禁嘀咕起來，不知道兩天一夜的火車，這姑娘能不能熬得住？

　　正想着，就見她偏首，朝他笑了笑打招呼。

　　蔡和平的臉又不受控制地紅了，這麽一個大美人對自己笑，隻要是年輕未婚的男人，都無法控制心思浮動的吧？

　　突然，蔡和平隻覺得一道閃電劈過腦海，某種可怕的想法湧現腦海中。

　　他的瞳孔微張，心裏的震驚差點就控制不住。

　　昨天在電話裏，封團長的叮囑猶在耳邊，封團長其實不是關心戰友的妹妹，而是……看上了戰友的妹妹吧？

　　“小蔡，怎麽了？
”顧明城不解地問。

　　蔡和平暗暗地吞咽了口唾沫，看向顧團長。

　　聽說顧團長也是個很厲害的人，年紀輕輕的，就爬到這位置，而且還是以一個農村娃的身份，沒有任何助力，可見他的優秀。

　　顧團長知道，封團長可能看中他的妹妹了嗎？

　　這些隻是蔡和平的猜測，他也不敢确定，更不敢多嘴。

　　他忙道：“沒什麽事！
顧團長，你們是十點的火車吧？
等吃完早飯，我開車送你們去火車站。
”

　　顧明城笑道：“辛苦你了。
”

　　“不辛苦的。
”蔡和平腼腆地笑道，又瞥了一眼坐在那裏的顧夷嘉。

　　他心裏暗忖，如果這位是封團長以後的對象，自己這算不算是幫封團長照顧對象？
想想就有些激動，又有些惆悵。

　　顧團長的妹妹長得真漂亮啊，是他生平見過最漂亮的姑娘，像天仙似的。

　　男人嘛，都想娶個漂亮的姑娘當媳婦，他其實也幻想過，顧團長的妹妹，簡直滿足了他對仙女的幻想，他也想要這麽漂亮的媳婦。

　　至于顧夷嘉的身體不好這點，蔡和平壓根兒沒放在心上，覺得等她去随軍後，有軍醫院那邊的醫生幫她治療，肯定會好的。

　　而且，不是還有封團長去操心嗎？

　　想法就是這麽簡單。

　　吃過早餐，時間差不多，衆人便出發前往火車站。

　　火車到站時，蔡和平幫忙将行李一起搬上車。

　　每個車廂的卧鋪有四個位置，顧明城的戰友幫他們一家直接定了一個車廂，正好滿足一家五口的需要。

　　寶花年紀小，可以和媽媽睡。

　　蔡和平幫忙放好行李後，又将一袋東西放到車廂的桌面上，“這是省城的一些吃食，你們可以嘗嘗，等你們吃完，火車應該也到站了。
”

　　陳艾芳一臉感動地道：“蔡同志，這兩天真是謝謝你了，也辛苦你了。
”

　　“沒事，這是封團長交待的，我也隻是聽令行事。
”蔡和平笑得一臉憨厚。

　　陳艾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