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 57 要麽是和她一……
北城的夏天夜晚悶熱, 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是熱的。
江攸寧站在楊景謙面前,很久都沒說話。
她從沒想過,楊景謙會站在她面前, 望着她的眼睛堅定不移地說喜歡她。
“今晚的《七裏香》是給你唱的。
”楊景謙說:“我喜歡你, 比你想象得早。
”
“你或許從沒注意到, 大學時教室裏每天早上6:30隻有我和你,你在第一排,我在最後一排;大四畢業那年,在學校播音站給你讀情書的人不是我, 但當年我的情書也已經寫好, 隻是沒來得及送;大學裏我沒能再見到你, 那會兒的我也沒勇氣跟你說這一切。
“之後你銷聲匿跡,再後來我聽說你已經結婚,我隻能笑着祝福你。
我不喜歡沈學長, 因為他沒把我珍惜的人放在心上,我所認識的江攸寧是溫暖柔軟, 堅定有力, 是大智若愚, 是沉默但不寡言,是眼裏有光的女孩,在所有人眼裏,或許是沈學長站在高處,你配不上。
但在我眼裏,他配不上你。
”
“你離婚了, 我也攢夠勇氣了。
”楊景謙吞了下口水,“這一次再不說,我怕會遺憾和錯過一輩子。
江攸寧, 我喜歡你,我想追你。
”
他把之前的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江攸寧隻是看着他。
從大學開始的麽?
她真的從來沒注意到。
甚至她不記得楊景謙這個人。
“抱歉。
”江攸寧還是往後退了半步,她仍舊笑得溫和,“我不會答應。
”
“為什麽?
”楊景謙皺眉問,“是因為你還沒放下沈學長嗎?
我可以等。
”
“等不到的。
”江攸寧想都不想便說。
她眼裏忽然泛了淚光。
昏黃路燈下,楊景謙身形挺拔,像是不屈的楊樹。
單是站在那兒,就能給人溫和的力量。
“今年。
”江攸寧笑着,聲音哽咽,“是我愛上沈歲和的第十一年。
”
“你注意到我,可能是因為我的排名在你之前,可能是因為我在臺上作為優秀新生代表發言,是所有我耀眼的瞬間。
但我愛上沈歲和的那天,他在我身邊也不過是普通人而已,因為那一天,我搭上了我的十一年。
說這些或許對你很殘忍,但跟你想說出來一樣,我拒絕你時也希望把這些說出來。
”
“楊同學,你很好。
不是恭維,是真心地認為你這個人品性非常好。
如果在誰更适合結婚的選項裏把你跟沈歲和放在一起,從長相、性格、人品、人情世故、職業、家世等放在一起選一個,那你一定比沈歲和合适千倍萬倍。
但感情不是選擇題,不是非他即你,更不是在我用十一年排除掉沈歲和這個錯誤選項後,再去選一個更合适的你。
”
“你在關注我的時候,我所有的精力都在另一個人身上……”
楊景謙忽然打斷她,“如果你還沒放下沈學長,我可以等,等你放下的那天,我想跟你在一起。
”
“不會的。
”江攸寧搖搖頭,眼淚忽然掉下來,她擡起指腹迅速擦掉,“我是沒完全放下他,因為那是我拼命燃燒自己的過去,但我會放下他,因為我不能陷在過去出不來。
”
敢于承認,不過是她的愛恨都坦誠。
她愛了沈歲和十一年,也悄悄的恨過他。
但最後都要放下。
“楊同學,你非常優秀。
”江攸寧說:“所以這樣優秀的你為什麽要選擇成為備胎呢?
一見鐘情的人永遠鐘愛一見鐘情……”
“可我相信日久生情。
”楊景謙辯駁道:“你都沒有跟我真實日常相處過,怎麽知道不會喜歡上我呢?
我喜歡你,是在每一個清晨,跟你一起在教室裏學習的日子确定的。
”
“不會。
”江攸寧篤定地搖頭,“我至死相信一眼就心動。
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我,那說明我在将就。
我在因為俗世目光想找一個避風港,所以拿你将就。
”
“我願意讓你将就,當你的避風港。
”
他的聲音忽地拔高,說得江攸寧愣了下。
“可我不願意将就。
”江攸寧說:“這輩子,我不會再為感情将就、也不會為感情遷就,我的世界裏不能隻有愛情。
”
“而且,無論經過多少次,我永遠相信一見鐘情。
”
江攸寧對着他笑了下,這笑略有些苦澀。
“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天真,也很幼稚,為什麽我在遭遇過那樣的婚姻之後還會有這種想法?
但這是我內心最後一點關于感情的倔強了。
”
“楊同學,我很佩服你的勇敢。
”江攸寧上前一步,踮起腳尖輕抱了他一下,但也隻是瞬間便推開,僅限于同學的禮儀,“所以我也要對得起你這份勇敢。
”
她聲音溫和,跟夏夜的風融在一起,風吹動樹葉的沙沙作響聲在為她伴奏。
她不疾不徐,笑得溫和又堅定:“你永遠等不到一個大步往前走的人回頭,如果有一天他回頭了,不過是他在将就。
但我們努力學習、拼命生活,不是為了等他的将就,無論是誰,都不值得。
”
楊景謙盯着她看,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說話的聲音略有哽咽,“所以你永遠都不會喜歡我,對嗎?
”
江攸寧點頭,“是的,我永遠不會給你這份無謂的希望。
”
早一點勇敢,早一點了斷。
如果能回到過去,她也要這樣勇敢。
或許在華政的某個拐角,她有勇氣攔住沈歲和跟他告白,得到他同樣堅定的拒絕,她不會在這條不歸路上走這麽多年。
她不會沉溺于他可能喜歡我這樣的虛僞戲碼中,抽不出身來。
暗戀就是一場欲望陷阱,海市蜃樓。
看你勇氣幾何,敢不敢擊碎。
夏夜的蟬鳴聲此起彼伏,月亮也在雲層中跟人玩捉迷藏,若隐若現。
江攸寧的睫毛在楊景謙的手心中輕輕刷動,她跟初見時一樣乖巧。
十年過去,她仍舊抱有赤子之心。
少女懷春,懷得是永恒和希望。
他的掌心溫熱,她的站姿乖巧。
良久之後,他彎腰俯身而下,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躲閃。
他閉着眼,在昏黃世界裏沉溺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爾後起身,但他的手沒有松開。
他說:“我的代駕到了,這次我先走了。
”
“好。
”江攸寧擡起自己的手,跟他的手隔了五厘米,“我會閉着眼。
”
這是兩個體面人的道別。
楊景謙的手在撤離的同時,江攸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兩隻溫熱的手在空氣有輕微的觸碰,但又瞬間擦身而過。
楊景謙轉過身說:“等到下次我聯系你,我會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
“好。
”江攸寧說:“謝謝你的喜歡。
”
“謝謝你……”楊景謙的聲音忽然哽咽,“曾來過。
”
江攸寧的嘴角始終揚起,微笑。
楊景謙的車在昏黃路燈下漸行漸遠,消失在轉角。
江攸寧拿下手,她環顧四周。
好似有一場狂風暴雨呼嘯而過,最終歸于寂靜。
原來這是被偏愛的感覺。
是明目張膽被偏愛。
車裏一派寂靜,燈沒有開,略顯昏暗。
坐在副駕的裴旭天終于忍不住,低咳了聲,“要不,我給小羊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
“不……”沈歲和話說到一半噤了聲。
也還是挺想知道。
楊景謙跟江攸寧站在路邊,兩人有說有笑,距離不遠不近。
兩人站在那兒,看起來氣場很合,從視覺效果來說很搭,但沈歲和看着紮眼,但又忍不住想看。
就像是不知道大結局的觀衆,期待最後一幕的出現。
他看見楊景謙隔着手背吻了江攸寧的眼睛,看見江攸寧踮起腳尖輕抱了楊景謙,還看見他們一起笑,江攸寧朝他揮手告別。
這些場景,在昏黃路燈下,像一出偶像劇在現實中上演。
他握緊了手中的方向盤。
一直忍耐到楊景謙離開。
他隔着車窗看向馬路對面的江攸寧,她仍舊站得筆直,挺着孕肚也沒将她的氣質削減半分,反而愈發溫婉。
她的目光在四周流轉,偏偏沒在他這駐留一秒。
裴旭天無奈嘆氣,“想知道你就過去呗,在這跟自己較什麽勁。
”
沈歲和瞟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裴旭天:“……”
他做了個手拉拉鏈的動作,“OK,我不會說我閉嘴。
”
“打個電話吧。
”沈歲和倚在車座上,他的頭偏向外邊,隻給裴旭天露出了完美側臉,照在昏暗光影中的他顯得很頹,“我想知道。
”
“什麽?
”裴旭天沒懂。
“楊景謙。
”沈歲和頓了下才道:“跟江攸寧告白了。
”
“什麽?
”裴旭天瞪大了眼睛,“老沈,你開什麽國際玩笑呢?
我都不知道小羊喜歡你家江攸寧。
”
“已經不是我家的了。
”沈歲和說:“你打吧,一會兒跟你說。
”
裴旭天:“……”
這個消息的信息量有點大,他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我打了……那怎麽說啊?
”裴旭天問。
沈歲和抿唇,用他所剩不多的耐心盡量平和地說:“剛剛在街上偶遇了他跟江攸寧,問他給江攸寧慶功如何?
江攸寧的心情如何?
看着江攸寧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想問一下,畢竟她還是你好朋友的前妻。
”
說到最後兩個字,沈歲和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裴旭天輕咳一聲,像盯怪物一樣盯着沈歲和,“老沈,這不像你啊。
”
“嗯?
”
“你什麽時候學會迂回婉轉了?
”裴旭天啧了一聲,“這詞是別人幫你想的吧?
”
“我倒是想讓你幫我想。
”沈歲和嗤了聲,“你打吧,我不說話。
”
他的聲音又沉又悶,盯着馬路對面一動不動。
裴旭天給楊景謙打電話。
一次。
兩次。
都沒有打通。
在打第三次的時候,沈歲和摁住了他的手。
裴旭天一臉疑惑,“怎麽了?
”
“不用了。
”沈歲和說:“她應該沒同意。
”
“嗯?
”裴旭天皺眉,“你怎麽知道?
”
沈歲和忽然沉默,半晌沒說話。
他發動車子,搖下車窗,夏天的熱風從他臉側呼嘯,從後車鏡裏還能看到江攸寧,她正跟路童在路邊散步,她的笑容一如既往挂在嘴角。
他伴着風聲跟裴旭天說:“猜的。
”
他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
楊景謙告白了。
江攸寧有沒有答應?
應當是答應了吧。
她笑得那麽開心。
也可能沒有答應。
最後楊景謙走時,神情落寞。
他不知道,他隻能猜。
但他越猜心裏越煩。
理智告訴他,江攸寧答應楊景謙是好的,對江攸寧好。
畢竟在當初楊景謙出現的時候,他已經找裴旭天把這個人調查了一般,從背景家世到人品性格,幾乎跟江攸寧絕配。
和家裏有個偏執到近乎瘋了的媽的他不一樣。
江攸寧應該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安全。
但他從心底裏不想。
他第一次覺得亂了,心亂如麻,腦子裏許多條線交錯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他開車在馬路上疾馳,裴旭天坐在他的副駕上,一直沉默不語。
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轉過雲逸路的拐角,銀灰色的卡宴再一次彙入車流之中。
裴旭天忽然問:“老沈,你是不是一直放不下你家江攸寧。
”
沈歲和的手緊握方向盤,“已經不是我家的了。
”
“曾經是……”裴旭天還想說些什麽,沈歲和卻忽然像瘋了一樣轉動方向盤,在無盡車流裏大秀車技,最終幾乎是漂移一般地停在了路邊,他高喊道:“不是我的了!
”
裴旭天呆滞了兩秒,他偏過頭看向沈歲和。
沈歲和的臉有些紅,眼睛也泛着紅。
很紅。
比今天天邊的晚霞還要紅。
明明沒喝酒,但比喝多了還要瘋。
他的手握成拳,忽然敲在了方向盤上,“已經不是我的了!
”
印象中沈歲和很少有這麽失态的時候。
他向來是冷靜自持的,那會兒讀研的時候就有人說他冷漠疏離。
後來兩人創業,把天合律師事務所發展擴大,在每一次上法庭的過程中,幾乎所有人都說,沈歲和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他從來不把自己的感情顯露出來,衆人便以為他沒有感情。
裴旭天輕咳了聲,聲音盡量變得溫和,不去刺激他,“知道了。
”
“你知道什麽啊知道。
”沈歲和往車窗處靠,忽然,他腦袋探出車窗,朝着外邊大聲喊,“我家沒了!
徹底沒了!
”
“我不配有家這玩意兒!
”
“我草泥馬的世界!
”
“我做錯了什麽啊!
”
“我憑什麽不配啊!
”
他像是瘋了。
一句比一句聲音大,一句的聲音比一句嘶啞。
他對着夏夜的風,對夏夜路邊的流浪狗說,對夏夜樹上的蟬說。
風掠過他的臉頰,去往別處。
流浪狗從他的視野裏消失。
蟬鳴聲也在隐匿的月亮裏停止。
最可怕的是他什麽都做錯,但命運的齒輪轉錯了。
裴旭天喊他,“老沈,你瘋了!
”
沈歲和忽然笑了,“我就是瘋了。
”
他往後一仰,幾乎是癱倒在座椅上。
“你說,我應該祝福她嗎?
”沈歲和說。
裴旭天聽得一頭霧水,隻能試探着問:“你說江攸寧和小羊?
”
“我應該祝福她。
”沈歲和笑着,“祝她在沒我的日子裏繼續耀眼。
”
裴旭天:“嗯?
”
“我去。
”裴旭天學着他的樣子往後仰,“你不想就不用祝福,沒有人逼着你祝福。
人家又不是沒有你的祝福過不下去。
”
“你要是愛江攸寧,就讓人家知道。
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麽突然離婚,但江攸寧喜歡你,要不是什麽原則上的錯誤,你就低頭服軟,把人給追回來,畢竟還懷着孩子,你這個當爹的一點兒心都不盡,江攸寧辛苦,孩子以後也不會看見你親的。
”裴旭天勸道:“如果真是原則性錯誤,那就算了吧,各自美麗吧。
”
“愛?
”沈歲和笑:“我會愛嗎?
”
他的笑裏,藏着裴旭天看不懂的苦澀。
他的話裴旭天也聽不懂。
“她那樣的教育方式,我怎麽可能會是個正常人?
”沈歲和笑着說:“要麽是和她一樣,做個占有欲強的偏執瘋子,連骨灰的一寸都不讓人動,要麽就是什麽都不做,離所有人遠點。
”
沈歲和的聲音透露着平靜的絕望。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從他的眼角滑下來,落在黑色的座椅上,轉瞬消失。
他跟裴旭天說:“我就是應該離所有人遠點。
”
“當初我不應該因為看着美好就去靠近。
”
“美好在我這裏,也隻能化成灰燼。
”
“最後,我什麽都沒了。
”
裴旭天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麽?
”
沈歲和笑,“我說,我想去遠方。
”
去最遙遠的地方。
在最荒無人煙的角落,安靜、孤獨、寂寥的死去。
裴旭天問:“去遠方幹嘛?
”
氣氛太過沉重,裴旭天忽然笑着打趣,“遠方可沒有江攸寧跟你女兒。
”
沈歲和閉着的眼睛忽然睜開。
他看向前方,是車流如梭,是燈火通明。
這裏,還有一點點美好跟溫暖。
裴旭天盡量笑着問他,“還去遠方嗎?
”
沈歲和忽然認真地看向他,“幫我約個心理醫生吧。
”
裴旭天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幫誰?
”
“我。
”沈歲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