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ter 75 若離婚不自由……
房間裏的氛圍寂靜。
江攸寧的語氣雖然很溫和, 但那話裏暗藏鋒芒,沈歲和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頓了幾秒後,他說:“我……”
可話剛開了個頭, 江攸寧便兀自打斷, “沒事。
”
她轉身離開房間, 途徑沈歲和身側時,聲音清冽,“都過去了。
”
說再多也沒有意義。
過去既不能重來,她們也不會重新開始。
已經造成的傷害在如今道再多的歉也于事無補。
對江攸寧來說, 她早已放下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的生活中不需要隻在意沈歲和一個人的評價, 也不需要把他的評價字字句句放在心上, 她所需要的,是自己的認可。
江攸寧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休完産假後重新步入職場的過程有些艱難,但幸好她還有方涵幫襯, 再加上步步積累,贏得了女明星案之後再次聲名鵲起, 從低谷到巅峰也不過幾個月而已。
案件勝訴後, 江攸寧成為了各大公衆號的“寵兒”。
總有人在剖析她的私事, 譬如單親媽媽,十個公衆號裏會有九個寫道“為母則剛”,她看了也都是一笑置之。
都是些虛名。
但這些關注度給她帶來的不止有虛名和衆人異樣的眼光,更多得還是越來越多的客戶來找她代理官司,江攸寧的選擇權越來越多。
4月底,江攸寧約見了一位當事人, 在見面聊過之後她決定接下這個案子。
當事人今年46歲,跟丈夫結婚23年,育有兩個孩子, 大女兒今年20歲,正在國外留學,二兒子今年18歲,剛考上華北師範大學管理系,跟曾嘉柔一個學校。
她跟丈夫提出離婚,但丈夫不同意,所以想要起訴,向法院申請訴訟離婚。
她的婚姻中沒有家庭暴力,也沒有出軌等狗血事件。
但她就是覺得這樣的生活過得非常絕望,所以等到兩個孩子都成年之後,她向丈夫提出了離婚,但今年50歲的丈夫卻覺得她小題大做。
起因是當事人喜歡跳廣場舞、打麻将,但丈夫更喜歡看書下棋,家裏所有的家務事都是當事人在做,而當事人如果因為跳舞回家晚了,必定會被丈夫唠唠叨叨,他不會罵人,也不會動手,但就是絮叨,這是一種能歸到關心裏,也能歸到嫌棄裏的情緒行為。
事件真正的爆發也不過是當事人跟姐妹們通宵打了個麻将,回來之後被丈夫絮叨,擾得她不能睡覺,當事人直接提出了離婚,而且越想越覺得應該離。
在跟兩個孩子說過之後,兩個孩子也都覺得她是錯誤的那一方,讓她不要那麽大脾氣,在中間說和了半天,但當事人卻打定了主意要離婚。
她跟江攸寧說:“我22歲和他相親,23歲嫁給他,我們兩個人這麽多年,他沒洗過一個碗,沒有拿過一雙筷子,家裏所有的家務事都是我在操持,我做了23年的全職太太。
年輕的時候過年去他家,他的姐姐妹妹都是坐着的,隻有我跟他媽在廚房忙碌,他從沒體諒過我一次,因為兩個孩子,我幾乎從沒跟他吵過架。
所有事情,但凡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他下棋時喝得茶水都得是我泡的,我真真是伺候了他大半輩子,如今我找到了一點興趣愛好,他一點都不支持我,甚至覺得我是在跟他作對。
”
“這樣的生活我過膩了。
我不想一直這樣跟他生活下去,我今年46歲,就算我隻能活七十多歲,我也還有三十年,我不想我的一輩子一直在伺候他。
”
而當事人的丈夫在所有人眼中都算是很完美的結婚對象。
他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每個月工資七千五,再加上年終獎和獎金,年薪在十萬以上,家庭條件也不錯,尤其在中過一次五百萬的彩票後,兩人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一到下班的點就回家,所有的錢也全都交給她保管;這麽多年從未跟異性有過不正當關系,無論是多年輕的小姑娘想攀他這高枝,他一概拒絕。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當事人這段婚姻都是極幸福的。
所以當她提出離婚後,所有人都在反對,甚至她七十多歲的母親說她蠢、傻、瘋了,總之這個決定沒有一個人贊同。
當事人卻沒有動搖,因為她認識江攸寧之前的一個當事人,所以被推薦到了這裏來,她說,她不在乎能拿多少錢,就隻是想跟他離婚。
兩個孩子大了,他們有他們的人生,所以她不需要再繼續委曲求全過這段衆人眼裏完美的婚姻,幸福或不幸福,隻有自己知道。
江攸寧跟對方見面的時候,對方并沒有代理律師。
他是很俊朗的一個老頭,哪怕如今已經50歲,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但不難看出,他年輕時應當是帥哥一枚。
他說話也是極儒雅的,但隻要一提到離婚兩字,他的表情就變得不耐煩,一口咬定江攸寧的當事人是出軌,不然不會這麽堅定要離婚,還說如果江攸寧代理這個案子,那她就是助纣為虐的兇手。
他認為這麽多年的家庭生活是極和諧穩定有愛的,跟江攸寧的當事人描述的對婚姻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最終,談判無果。
對方氣得要找律師,開庭時間定在了6月初。
如今的江攸寧早已不是當初初出茅廬的新人,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經歷了一些。
但這個案子又很特殊。
沒有過多家庭糾紛,不須分割太多家庭財産,一方認為兩人的婚姻和諧美滿,一方認為兩人的婚姻無可救藥。
這樣的案子搬到民事法庭上,法院一定是“勸和不勸分”。
因為雙方有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基礎,不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再加上育有兩個孩子,無論從哪個角度,這段婚姻似乎都不應該結束。
而在等待開庭的日子裏,江攸寧帶着當事人見了一面她的女兒。
大女兒雖然出國留了學,但她骨子裏是很傳統的中國人,起初聽到母親想要離婚,第一反應是他爸是不是對母親動手了?
可了解完事情緣由後,她覺得是母親小題大做了。
當事人在江攸寧的開導之下,終于把多年堆積的心事跟女兒表明。
這個家裏的三個人都覺得這個家庭關系是幸福的,家裏是溫馨的,但隻有一個人覺得不對勁,所以這是那一個人的問題嗎?
不。
因為所有的苦都由那一個人咽了下去,所以他們所有人都覺得幸福了。
這個家裏沒有争吵,不過是她默默做完了所有事,咽下了所有苦。
但并不代表她要一直把這些苦都咽下去。
當事人跟大女兒聊了半天,最終大女兒理解了母親的這個舉動,并且支持她離婚。
但等到開庭時,江攸寧也沒有太大把握。
這種案子少見,而幾乎所有見過的,都沒有判離成功的。
北城的六月正入了夏,空氣中流動的也都是熱氣,黏在人們身上不太舒服。
天合律所又贏了大案子,裴旭天請衆人吃飯唱歌。
臨近下班,沈歲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你去不去?
”裴旭天推開他的門,“這半年你就沒參加過律所的集體活動,這次再不去說不過去了吧?
”
沈歲和從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擡起頭,“那這麽多東西你處理?
”
“明天再處理。
”裴旭天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
沈歲和盯着他看,幾秒後終是妥協,“去吧。
”
誠如裴旭天所說,他已經半年沒有參與過律所的慶祝活動,大家本就對他印象一般,慢慢地,他快要消失在大衆視野了。
好歹也是個合夥人,不能一點兒士氣也不鼓舞。
他換了衣服出門,跟裴旭天并肩離開律所。
到車庫開車時才想起來問裴旭天,“地方在哪兒?
”
“賢合居。
”裴旭天說:“知道你完事還要去看你兒子,我專門挑了個離華師近的地方。
”
沈歲和點頭,“謝了。
”
沈歲和在這種慶祝活動上向來擔任的是買單的角色,但因為太久沒出現在這種場合,他不能一買單就走,怎麽也要說幾句客套的場面話鼓勵一下員工。
他們律所大大小小的律師和實習生加起來也有三五十號人,但這次來慶祝的也隻有負責拿下那個案子的團隊,一共12個人。
加上他跟裴旭天,14個。
不算多。
他坐在人群中,跟大家的氛圍格格不入。
但總歸是吃完了飯,本來打算吃過飯後就走,但裴旭天拽着他去了KTV,說是待個十幾分鐘再走。
免得讓大家寒心。
其實沈歲和根本想不明白,有他在,大家玩得根本不痛快,不如他買單後直接走人,起碼員工能夠達到放松的作用。
他也不理解裴旭天所說的員工容易寒心,工作沒有動力是什麽意思,隻要工資和提成給到位,無論他這個合夥人來不來這種場合,說不說場面話,都沒什麽要緊。
但這好像是每一個合夥人的必修之課。
沈歲和疲于應酬,但也不得不應酬。
這似乎是每個成年人的常态,無論努力做到哪一個位置,都不可能事事如你意。
到達KTV後,沈歲和坐在最邊角的位置,也沒人敢起哄讓他唱歌,裴旭天倒是跟大家打成了一片,聊天開玩笑,好不熱鬧。
而沈歲和就坐在那兒喝酒,偶爾跟來律所時間久的男律師碰個杯。
終于有人開始唱歌,包廂裏的熱鬧氣氛瞬間被拉滿。
有兩個人唱歌,其餘人便開始聊天。
沈歲和的斜右側坐着四個女生,都是來律所不滿三年的律師,湊在一起就說說無傷大雅的小話。
起先沈歲和對她們的聊天話題并不感興趣。
但他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名字——江攸寧。
也是,江攸寧最近風頭正盛,不久前贏了崔明,這次又創下離婚案件的先例,正是衆人喜歡讨論的對象。
不自覺的,他放緩了自己的呼吸。
也很想從別人口中聽聽江攸寧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天啦嚕。
”一個年紀比較小的實習生說:“她真的太厲害了,打這種案件都能勝訴,真的是神人。
”
“以前這種案件,全部都是判駁回離婚申請,但這次竟然就離了。
”另一個女生說:“我真沒想到她能贏。
”
“能贏也正常,你不知道她在法庭上都創金句了嗎?
”組裏的實習律師秦鷗拿出了手機,翻開一個公衆號指給大家看,“據說她就是憑借這一句打動審判長的。
”
“哪一句哪一句?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問。
“若離婚不自由,則婚姻無意義。
”在最旁邊坐的林珊珊背了出來,“她真的好厲害!
據說她把在場的很多人都說哭了,最後法院同意了離婚。
”
“我去。
”一個女生說:“真金句啊。
我聽着好燃。
”
“不過你們有聽說嗎?
她離婚了,這會兒帶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
”有人八卦兮兮地說:“聽說還是懷着孕的時候離得,她到底做了啥事才會被離婚啊?
”
“這就不知道了。
”秦鷗說:“人家的私生活,還是少聊吧,她是咱們青年女性律師值得學習的榜樣!
”
林珊珊立馬附和,“對!
”
說着眼神瞟向坐在角落的沈歲和,誰知正好跟他的目光對了個正着,林珊珊立馬別過臉,她搖搖頭,“別說這些了吧。
”
但沒有人聽得懂她弱弱的暗示。
提起了江攸寧的私生活,大家能聊的事情便多了,之前誰還沒看過幾篇跟江攸寧相關的公衆號啊?
這會說起來都是信手拈來。
“她好像是出軌了。
”
“不是吧。
我看得裏邊沒有這個,我倒覺得可能是她太強勢,丈夫受不了吧。
”
“也是,男人都喜歡小鳥依人的,她那麽厲害……”
“對啊。
我之前看過她一次庭審,天吶,看着長得那麽溫柔的人,在法庭上好兇啊,把對方男律師都快說哭那種,看着解氣是真解氣,但在生活中,她這個性子,估計很多人都受不了吧。
”
林珊珊立馬咳嗽了幾聲,大家立馬關切地問,“姍姍你怎麽了?
”
“沒事沒事。
”林珊珊搖頭讪笑,“就是嗓子疼。
”
她在心裏瘋狂吶喊,別說了啊!
——看不到那邊沈律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嗎?
——你們不知道江律師是沈律的老婆嗎?
——不對,是前妻。
大家之前都沒看到過,不知道,但林珊珊知道啊。
她後來跟同事去看江攸寧庭審的時候,第一眼看到就覺得眼熟,直到最後才想起來,這不就是之前年會沈律金屋藏嬌的女人嘛?
!
衆人沒有接收到她的信號,頓了幾秒後繼續道:“要我是個男人啊,我也不敢要那樣的,動不動就把人往死裏怼。
”
“那不是職業操守嗎?
”林珊珊說:“我就不信你們上了法庭不這樣。
”
“那也不至于把人給罵哭吧。
”一個女生嘆了口氣,反駁道:“她那會兒懷着孩子還拼命出來工作,家裏肯定很辛苦。
”
另一個立馬接茬,“應該是吧。
不過也是,誰能受得了家裏有那麽個母老虎啊。
”
砰。
不遠處傳來了酒杯落桌的聲音,沈歲和的眼神淡淡地瞟過來,在衆人身上掃了一圈。
林珊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律千萬別發飙啊。
隻見沈歲和淡漠起身,聲線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沒頭沒尾地來了句,“我。
”
爾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