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Chapter 88 我要的是你先……
沈歲和沒死。
隻是躺在醫院裏, 高燒39.5度,在被燒成傻子的邊緣徘徊。
裴旭天怕江攸寧挂電話,刻意說得嚴重了些。
但沈歲和确實一直在碎碎念江攸寧的名字。
隔着聽筒聽不太真切, 但模糊無助的聲音準确擊中江攸寧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寂寥的夜裏, 江攸寧拉開窗簾望向外面昏沉天空。
大雨早已經停息, 微弱的光亮映入室內,漫漫睡得正熟。
良久。
江攸寧換了衣服,輕輕推開門出了卧室,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正好遇到起夜的慕老師。
客廳的燈忽然亮起, 晃了下江攸寧的眼睛, 她下意識用手背遮擋了一下。
“你去哪裏?
”慕老師還有些迷糊, 聲音壓得很低。
江攸寧動作微頓,“醫院。
”
“誰病了嗎?
”慕老師問。
“沈歲和。
”江攸寧說完又怕慕曦誤會什麽,又補充了句, “據說病得很嚴重,我去看一眼。
”
幸好慕老師向來體貼, 也不會多過問她個人的感情生活。
她隻是叮囑:“去吧, 路上小心。
”
江攸寧:“好。
”
江攸寧到達醫院的時候是淩晨一點, 裴旭天早已将房間號給她發了過來。
她徑直上去,在那一層的走廊裏就看到了裴旭天。
他在專門的吸煙區抽煙,空曠的走廊裏就他一個人,格外惹眼。
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過頭來。
兩秒後掐了煙,将煙蒂扔進垃圾桶。
“來了。
”裴旭天跟江攸寧打招呼,聲音淡淡地, 聽不出喜怒,不過他整個人的氣質要比平常冷冽,渾身上下都透着寒氣, 估計也淋了大雨,一直沒換衣服。
江攸寧微微颔首,“嗯。
”
“醫生給他打了退燒針。
”裴旭天推開病房的門,“十點多那會兒才開始燒的,不知怎麽,體溫越來越高。
”
江攸寧進去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沈歲和,他睡得并不安穩,原本是蜜色肌膚的他如今臉色潮紅,她往前湊了湊發現他的嘴唇已經幹裂。
“這會兒呢?
”江攸寧問:“多少度?
”
“抽煙前剛給他測的。
”裴旭天拿出了體溫槍,“那會兒是39.3,現在降一點了,39.1。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歲和在路上昏倒的原因不是淋了雨,而是睡眠時間嚴重不足再加上情緒激動,血壓太低導緻昏迷。
而淋雨的後遺症便是突如其來的高燒。
裴旭天把原因悉數告知江攸寧。
他作為局外人,敘述得很平靜。
病房內沉默了良久,裴旭天才問道:“你看見那張圖了嗎?
”
江攸寧:“哪張?
”
“他在你們樓下淋雨的那張。
”
江攸寧點頭:“算看到了吧。
”
路童應該發在了群裏,她沒看見,但下班那會兒她看到了沈歲和站在大雨之中。
甚至,他們兩人還在雨中對峙。
“我是他研究生時期的學長。
”裴旭天的話題轉變地猝不及防,“你應該知道吧?
”
江攸寧點頭,“嗯。
”
“我比他高一級,比你……應該高四級吧?
”裴旭天說:“我跟他是因為在一個導師手下才熟起來的。
”
“哦。
”
裴旭天随意拉了把凳子坐,跟江攸寧和病床上的人都隔開了一定距離,許是怕過了寒氣給他們。
他做慣了争議解決,聲音是極溫和的,言語之間帶着娓娓道來的敘事感,很容易就把人拉回了那個年代。
“實不相瞞,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點想背地裏把他揍一頓。
”裴旭天說:“這小子太拽了,又拽又臭屁那種,而且還不愛說話,你跟他說十句他可能就回你兩句,還有一句是說你太吵了。
”
“我覺得他特別欠揍,但有一天我去外邊吃飯,我們導師臨時要找學生來說課題的事兒,隻有他一個人幫我遮過去了。
平常看着他沒良心,但關鍵時刻他是最靠得住的人,而且我看到過很多次他在學校西門那個角裏喂流浪動物,也不是說多有愛心,反正他這個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冷冰冰的。
”
江攸寧點頭:“我知道。
”
裴旭天嘆氣,“也是,你都知道。
”
“他确實過分。
”裴旭天說:“但他也有苦衷,你再給他個機會不行麽?
我看着他這樣……就跟自虐似的,或者……你騙騙他?
”
“裴律。
”江攸寧溫聲開口,“我跟他聊聊吧。
”
裴旭天那些本就無法說出口的話最後全都卡在了喉嚨裏。
“行。
”裴旭天說:“這兒就先交給你,我回家換身衣服洗個澡,給他拿幾身幹淨衣服再來。
”
江攸寧:“好。
”
“裏邊有休息間,你困了就去睡。
”裴旭天給她拉開了休息間的門,“隔半個小時給他測一次體溫,隻要溫度不升就好,有什麽異常就摁鈴。
”
江攸寧:“知道。
”
“辛苦你了。
”裴旭天嘆氣,“他身邊确實也沒合适的人找。
”
“嗯。
”江攸寧率先跟他告別,“再見。
”
裴旭天不放心地又給沈歲和測了下/體溫:39度,又降了一些,這才離開。
病房裏忽然就剩下了他們兩人。
沈歲和還半昏半睡,而江攸寧此刻格外地清醒。
她好像又一次站在了分岔路口。
就像多年前在咖啡廳裏重遇沈歲和,他笑着問她要不要結婚一樣。
又是一個欲望深淵。
她內心沉穩的天平搖搖欲墜。
但最後——及時遏制。
以沈歲和現在的狀态來說,他們磨合不到一塊去。
與其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留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讓彼此好好成長。
沈歲和感覺自己在沙漠裏行走,前方是望不見盡頭的黃沙,後面是無邊無際的狂風。
烈日炎炎,他口幹舌燥。
有溫柔的清涼的水落下來,像是潤物細無聲的小雨。
他掙紮着緩緩睜開眼睛,熟悉的人映入眼簾。
他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一動不動。
良久。
他澀着聲音說:“我做夢了。
”
“沒有。
”江攸寧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你別動。
”
她的睫毛又卷又翹,半個身子俯下來,沈歲和能聞到清香味。
幾秒後,她坐直身子,把手裏沾了水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又拿過體溫槍給沈歲和測體溫:37.8。
低燒,好了很多。
也不枉費她的辛苦。
沈歲和一直盯着她,沒有說話。
似是不敢。
“你好一點了嗎?
”還是江攸寧先問。
沈歲和點頭,“睡得還好。
”
他确實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隻是聲音仍舊有些晦澀嘲哳,一說話就像在撕裂聲帶一樣。
“繼續睡吧。
”江攸寧說:“你還沒退燒。
”
沈歲和盯着她看,沒有說話也沒閉眼。
“睡吧。
”江攸寧的聲音很溫和,“時間還早。
”
“現在幾點了?
”沈歲和問。
“3:23。
”江攸寧看了眼手機回答。
然後是無盡的沉默。
“江攸寧。
”沈歲和啞聲喊她的名字,“我沒有裝酷,也沒有強迫你,更不是賣慘博同情……”
“我知道。
”江攸寧打斷了他的話,“你隻是還沒學會怎麽做。
”
她的聲音很清冽,看向他的目光仍舊澄澈。
“是。
”沈歲和應:“隻要你告訴我,我會去做的。
”
“可是我需要你做什麽,我也不清楚。
”江攸寧嘆了聲,“沈歲和,我不想我們變成這樣的。
”
“但已經這樣了。
”沈歲和抿唇,“往前走好嘛?
”
“我是在往前走。
”江攸寧低下頭看向他,“但你呢?
你還陷在過去出不來。
”
沈歲和沉默。
病房裏安靜地掉根針都能聽見。
隔了會兒,江攸寧倒了杯水給他,他伸出左手接過,輕輕抿了一口。
跟她剛來時相比,沈歲和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
起碼鼻尖不再冒汗、滿臉通紅。
“江攸寧。
”沈歲和問:“我要怎麽做我們才能回到過去?
”
“回不去了。
”江攸寧篤定道:“原來的日子讓我感到痛苦,所以我永遠不會回去。
”
沈歲和立馬道“我會改的,以後隻要你需要,我會出現在你身邊,我會保護你跟漫漫。
”
江攸寧搖頭,“別談這些了好嗎?
”
她伸手接過沈歲和的杯子,給他往上提了提被子,全程情緒平靜,但對這件事情略帶抗拒。
沈歲和噤了聲。
夜風刮過窗沿,給安靜的病房制造了些雜音出來。
良久。
江攸寧終于組織好了語音,她很嚴肅地喊了沈歲和的名字,“沈歲和,我不是沒有給你機會。
”
“是你自己忽視了一切。
你現在的樣子讓人喜歡不起來,你在做的事情是我曾做過的飛蛾撲火,你讓我告訴你該怎麽做,該如何愛我,可是……抱歉,我教不來。
迄今為止,我也隻做到了愛你,和真正愛自己,我也沒能平衡好兩件事,甚至不想去平衡。
”
“我想要的是安全感、是偏愛,可你從沒給過我。
我已經不是20歲的小女生,你去做兩束插花就能把我打動。
昨天說得話或許有些偏激,但我是真心的。
”
沈歲和安靜沉默地聽着她說話。
一字一句。
沒有悲傷和難過,他隻是在聽她的想法。
“我要的不是你覺得後悔了,所以盲目來愛我。
”江攸寧深呼吸了一口氣,把自己思考了一晚上的話說出來,“我要的是你先愛你自己,然後再來愛我。
”
沈歲和的舌尖兒抵着口腔,幾秒後笑着問:“可我好像從來沒學過愛這回事。
”
“沒誰是天生就會的。
”江攸寧說:“沈歲和,你先學着長大吧。
承認、坦誠、自信、愛人,哪怕我們最後沒有在一起,我真的希望你能好。
”
燈光柔和,江攸寧的表情也很溫柔。
恍惚間,沈歲和好像回到了<君萊>,他們剛結婚不久,江攸寧總這麽溫柔。
她從沒鬧着要過什麽,沈歲和便覺得她不需要。
“江攸寧。
”沈歲和看她,“那等我學會了,你還在嗎?
”
江攸寧搖了搖頭,“不一定。
”
“為什麽?
”
江攸寧笑了下,“我要往前走了啊,腳步往前邁,去遇見新的人,如果回過頭來我們仍舊能相愛,我也不會抗拒跟你在一起吧。
”
換言之,他成為了她的衆多選項之一。
她也給了他一個平等的機會。
她們慢慢往前走,不刻意去等,也不刻意去為了對方改變。
能夠重遇那便是緣分,如果不能那就祝願對方。
“我媽去世了。
”沈歲和忽然說。
江攸寧點頭:“有聽說。
”
“她當初想讓我跟你離婚。
”沈歲和說:“我們離婚有她的因素在,但……”
“我知道。
”江攸寧笑得溫和,“以往我對她的尊重全部基于對你的愛之上,她的離世對我而言就是一個讨厭的人離開了而已。
或許你覺得這個說法很不好,但在我心裏,她确實是一個讨厭的人。
無論她做了多少錯事,但最後我心寒的不過是你從未站在我這一方而已,而且她的離開并不會改變我們那段婚姻的本質。
“你從未對我上過心是不争的事實,我将生活的儀式感給你拉滿,但也沒換來你相同對待,我一次次充滿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所以離婚是必然的。
兩個都沒學會正确去愛的人在一起就像是兩棵仙人掌,永遠無法相容。
”
“你所有的苦衷在我這裏。
”江攸寧笑着看他,“歸根結底不過三個字:不夠愛。
”
良久,沈歲和低下頭,“抱歉。
”
他的身子慢慢緩下去平躺在床上,像是在跟她作保證,“我會愛你的,江攸寧。
”
“哦。
”江攸寧說:“記住我說的,先愛你自己吧。
”
沈歲和:“哦。
”
他睜着眼睛望向天花闆,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江攸寧坐在床邊打開手機看電子版的卷宗。
病房裏再度歸于沉默。
隔了會兒,沈歲和溫聲說:“你去睡吧。
明天不還上班嗎?
”
“沒事,我看卷宗。
”
沈歲和:“還是離婚案麽?
”
“是。
”江攸寧說:“不算難,我看一會兒去睡了。
”
沈歲和:“最近工作忙麽?
”
“還好吧。
”江攸寧說:“能應對。
”
沈歲和:“那就好。
”
“漫漫呢?
”沈歲和問:“他最近乖不乖?
”
江攸寧笑:“你不是知道麽?
雖然你去的時候我不在,但慕老師都有跟我說啊,你前兩三天不還去看了他麽?
”
“他好像快會說話了。
”沈歲和笑了下,“之前他一直喊我bobo,還喊了‘麽麽’,應該是在喊媽媽吧。
”
“嗯。
”江攸寧點頭,“基本上也就這兩三個月的事兒,他挺聰明的。
”
“咱倆都不笨。
”沈歲和終于發自內心地笑了下,“我小時候聽我爸說,我八個月就會說話了,而且比較伶俐那種。
”
“是嗎?
”江攸寧聳了下肩,“那要讓你失望了,我小時候說話晚,慕老師說我一歲半才會喊爸爸媽媽的。
”
“沒關系。
”沈歲和立馬道:“漫漫遲一點兒說話也挺好。
”
江攸寧:“……”
盡管兩人的對話步入正軌,但很容易就能聽出來,沈歲和在沒話找話罷了。
但跟漫漫相關的話題聊完之後,又是沉寂。
幾秒後,沈歲和又換了話題。
他問,“哥大好嗎?
”
江攸寧皺眉,“我讀研究生的地方?
”
沈歲和點頭,“你不是說換個環境可能會有不一樣的心境嗎?
我現在待在國內确實挺壓抑的,去申請一個自費到那邊待半年或者一年。
”
“環境挺好的。
”江攸寧說:“就是一個人到那邊吃不習慣。
”
沈歲和:“我學做飯。
”
江攸寧挑眉,“也倒是不錯,不過你別把廚房炸了就行。
”
“還好吧。
”沈歲和說:“我慢慢學。
”
江攸寧:“也好。
”
隔了很久,沈歲和問她:“明天,跟我一起回華政看看嗎?
”
他很想回到相遇的那個地方。
看一眼也好。
江攸寧卻适時低下頭,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不了吧。
”
“你,一路順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