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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928章 山盟海誓猶在耳,癡情兒女願成真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616 2024-04-28 09:25

  第1928章 山盟海誓猶在耳,癡情兒女願成真

  彼時明月當空。

  軒轅朔以帝臨神通降世,臯皆以千萬鱗眼定之。
雙方抵力僵持,不移一寸。

  在兩條超脫道路的交匯之處,姞蘭先悍然鋪開第三條超脫路,熔鑄人龍之身,煉製完美道軀。

  人身為衍道,龍身亦衍道,本尊在三千八百多年前,就已經看到了超脫!

  在這一刻,他已經無限地接近於超脫,擁有了幾乎全場無敵的力量。
一拳打爆了曹皆所統禦的軍陣,一拳打死了為大齊守夜的燭歲。

  連月鉤都在搖顫,好似懸不得高穹。
連軒轅朔的釣竿都有些不穩,開始出現了顫抖。
甚至裹纏竿身的大齊國書都掀開一角,飄飄如紫纓。

  實在是讓人絕望的時刻。

  薑望便在這個時候踏雲而來,直面覆海,而對鏡自賞。

  如此瀟灑卓異,又這樣漫不經心!

  衍道之戰不能影響他,超脫之路不能將他阻隔。

  頂盔摜甲、已經完全向另一個形態邁進的姞蘭先,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個應該已經被他打碎神魂的年輕人——若非鏡花在關鍵時刻的拚命掙紮,可能會浪費半息時間,本來連肉身也要一起磨滅的。

  區區神臨,如此猖狂地走來。

  竟敢靠近!
竟能靠近!

  誰的後手?

  軒轅朔?

  現在的大齊天子薑述?

  “你長得也不是很好看。
”姞蘭先低頭看著這個小子:“你在照什麽?

  無論是原先的覆海道身,還是後來的姞蘭先人身,都是極具魅力的臉。
此刻合鑄為一,更是幾近完美,的確有資格說已經名列臨淄美男榜的薑武安“不很好看”。

  但此刻神魂住在鏡中世界的薑望,卻隻想到姞燕如所說的話——

  “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因為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愛他。

  “他很強大,也很脆弱。

  “他天生有一種巨大的不安全感,所以求知若渴。
拚了命的學習,修行,自我提升。

  “他恐懼未知。

  “他習慣掌控一切。
他依賴他的智慧。

  “他什麽都要了解之後,才能決定如何面對。

  “你如果走向他卻不看他,他一定會想看看,你在看什麽。

  “所以我們隻需要——

  “給他看。

  在諸位真君、皇主的注視下,在殘存的人族戰士的仰望中。

  那位代表當今人族年輕一代最高軍功成就的大齊武安侯,踏足至此,隻是漫不經心地道:“你自己看。

  於是手掌一翻,梳妝鏡倒轉。

  姞蘭先便看到了那面鏡子。

  他當然也看到了鏡中的那張臉,可映照的卻不是他現在的模樣,而是一個女人,一個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女人!

  自出場到現在,始終姿態散漫、儼然把控一切的他,第一次聳然動容!

  鏡中的女人溫柔開口:“好久不見。
我該叫你覆海,還是沈蘭先?

  天涯台上的釣龍客手上一抖,月沉三寸!
又有力地把住了。

  而姞蘭先的眼睛本來已經向龍瞳轉化,那赤紅帶金的色澤幾乎浸染了半邊瞳仁,卻就停在這半邊。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得到,那種無法描述的偉大感覺,竟然如月,懸停在空中。

  那種邁向偉大的躍升的過程,竟然被中止!

  怎麽會?

  憑什麽?

  姞蘭先現在的狀態,已是半人半龍,集兩道絕巔之長,且正在超脫路上……等閑真君難當一拳,非超脫何以抗手?

  但龍種如玄神皇主睿崇,巨大的神女之面一時虛幻,幾乎從己酉界域的天穹退出。
在那面鏡子擡起來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明顯的、深植於靈魂的壓製!

  而眸泛七彩如無冤皇主佔壽,則是看到姞蘭先的人身之中,有一道根源性的力量,自內而外地發散,好像在與姞蘭先爭奪人身的控制權!
他更看到,這具道軀裡,正在熔鑄的、屬於龍身的部分,已經被鏡光定住了!

  人們看到——

  在薑望手持的梳妝鏡,和站在明月上的姞蘭先之間,原本應該存在的、絕巔之上與絕巔的隔閡,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而一個女子以極緻美麗的姿態,從那梳妝鏡中走出來。

  她穿的宮裝已不是時興的款式,但絕不顯得老舊,反而叫人耳目一新。
她是美的代表,美的印象,美的解釋。

  此世本來並沒有天階,她要走的時候,階梯就自己出現了。

  一級一級,等列懸立。
像是神話中的天階,通往古老的天門。

  她步履從容,拾級而上。

  從搖顫鳳翅的發簪,到曳地如綻花的裙角,無一處不美好。

  她平靜地看著覆海,覆海也認真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在思考,這是怎麽回事?
”她問。
聲音溫柔得,像是怕驚擾了誰的夢。

  月亮上的身影佇立不動。

  外披龍鱗為甲,頭頂龍角為盔。

  初具偉大氣息的龍盔之下,覆海的眼眸依然深邃。

  “你有些憔悴。
”他這樣說。
這是他對姞燕如說的第一句話。

  姞燕如走在天階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薑望。

  被這位前輩帶得躍出己酉界域、靠近明月的薑望,此時已經恢復了自我,正提劍在手。
雖然上空是超脫之路的交匯,下方是人族海族衍道強者的碰撞,他卡在中間,像羽未能展、隨風瑟瑟的雛鳥。
卻精準領會了這個眼神裡的詢問,很堅決地回答道:“一點都不憔悴,很美!
絕美!
完美!

  姞燕如噗嗤一聲,被他的三連堅決逗笑了。
這笑容在看見覆海的時候就斂去,而變得高傲、高貴、高不可攀:“你對軒轅朔以死得先,我更死在你之前。
覆海!
我佔先時,你能弈否?

  覆海搖了搖頭:“從來不能。

  對於他現在的誠實,姞燕如隻道:“你現在這具人身,在創造的過程裡,有我的參與。
此刻流淌著的,更全部是我的血液……”

  她的語氣裡,甚至是有些天真的好奇:“你怎麽敢用此身合道?

  覆海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所以這面鏡子……是照妖鏡?

  “它現在叫紅妝。
”姞燕如輕緩地說道:“殺鏡中人,鏡外龍。

  覆海已經想明白了一切,似乎也看到了結局,隻歎道:“是我對不起你。

  “說這些沒用的屁話幹什麽呀!
”姞燕如笑罵一聲,美得不可方物,而後笑容一收:“讓我來對不起你。

  紅妝鏡跳將起來,懸在姞燕如身後,好似旭日初升,隨著她一路踏天登月。

  執槊血戰的嶽節,一時卻步擡眼,一時神情怔然,仿佛看到了那個轟然倒塌在陽光裡的古老帝國。

  一道混沌未分的氣息,仿佛從遠古時代降臨。

  難以描述的恐怖力量,幾乎貫透了時空,隨著姞燕如拾級而上的步伐、隨著紅妝鏡的鏡光而降臨!

  為何姞燕如在鏡中世界要靜止時空?

  什麽青春永駐,當然隻是捉弄薑望的玩笑話。

  隻因為向覆海復仇的力量,她舍不得流失半分!

  殘魂難複,獨鏡難全。
要將照妖鏡修成照龍鏡,更是需要等閑衍道難以想象的力量和心血!

  她在鏡中世界半睡半醒,錯過了太多事情。

  比如悄無聲息地施以影響、引導紅妝鏡靠近天府老人的鏡花,卻又在沉睡中,未料得胡少孟把接近變成了玩弄。

  比如引導紅妝鏡去往齊國,靠近天府秘境,再次醒來,胡少孟卻死在薑望手中。

  比如大暘帝國的覆滅,末代暘帝的瘋狂……

  她錯過了很多,唯獨沒有錯過的,就是像搬運過冬糧食一樣,對力量的貯存。
就是對紅妝鏡日複一日的修煉!

  她姞燕如是何人?

  乃遠古時代人皇八賢臣之姞厭倏的後代,生於榮耀之家,血統高貴。

  她的嫡親兄長,是一手開創了大暘帝國的姞燕秋。

  而她本人,深入魔潮、除厄禍水、搏殺修羅……在姞燕秋的起家過程中,亦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那個群星閃耀的時代裡,她姞燕如也是其中一顆星辰!

  強如覆海,要對付她也得靠欺騙,靠偷襲。

  璀璨星辰為何隱於長夜,絕世容顏為何深藏海底?

  她本有無限光明的未來,而竟隻能棲殘魂於鏡中,細數一生種種。

  鏡中空渡四千載,夢裡屠龍幾萬回!

  此刻付萬恨於一時,那種力量令日月為之變色!

  覆海首當其衝!

  無窮的力量在人身本源激蕩,內府與內府,髒器與髒器,道元殺道元,自己和自己做對抗!
他那有資格邁向偉大的道軀,體表竟然滴出血珠來。

  而他隻是看著姞燕如,看著姞燕如向他走來,慢慢地說道:“為什麽謹慎如我,要用此身合道?
因為我一直以為,它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留痕。

  “我就不贅述你再獲得一具被現世承認的人身有多難,世上還有沒有另一個人能夠幫到你,又願意給你騙。
隻說你利用這具身體,加速了暘國的覆滅……”姞燕如欣賞著他的表情,輕聲讚歎:“於我而言,真是不錯的紀念方式。

  覆海平靜地說道:“沒有你的暘國,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它的覆滅能夠補足我修行的資糧,我就這樣做了,僅此而已。

  姞燕如走得並不快,但每走一步,覆海的超脫之路就崩解一塊。

  什麽人族海族相合,什麽兩道熔鑄。
她所行處,勢不兩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姞蘭先’這具身體的母親。
對於這具人身的掌控,她比覆海更有權柄!

  而作為妖庭至寶的照妖鏡,在修成照龍鏡之後,傾盡數千年的積累,獨照此龍,完全定得這龍軀動彈不得。

  “記得你說過的話嗎,覆海?
”姞燕如聲音溫柔,似乎沉浸在美麗的回憶裡:“你說你想成為人類,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

  覆海強行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很辛苦,但盡量輕緩地道:“我說過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姞燕如嫣然一笑,停在天階半途。
擡起無一絲瑕疵的玉手,遙對覆海之人身,兩隻手一左一右,做出了一個撕紙的動作。

  喀!

  薑望聽到了鏡面破裂的聲音。

  他也的確發現了紅妝鏡表面的裂紋。

  可更清晰的裂響,出現在覆海的身體。

  他體表的紅鱗,竟被一片片地剝開。
不,豈止於龍鱗?

  隨著姞燕如的動作,赤紅色的龍軀,從覆海的體內,被硬生生地拔出來。

  覆海的額頭暴起青筋,遮蓋青筋的龍盔,卻先一步血淋淋地離去。

  屬於覆海的龍族的部分,被重新剝離了!

  本已經無限接近於完美道軀的覆海,在月亮上咬牙掙紮著、掙紮著,而變成了一個“紅彤彤”的人。

  像是被剝了皮!

  姞燕如看著自己的傑作,目光中並沒有滿意,而是繼續移動著手指,慢條斯理地……將那龍軀撕成碎末,使之飄飄灑灑,散落在天地之間。

  然後才對覆海說道——

  “現在你是一個真正的‘人’了。

  他姞蘭先現在不僅僅是一個人,還是一個永絕超脫之望,衍道境界也保不住,且還在跌境的人。

  山盟海誓猶在耳,癡情兒女願成真!

  從無限靠近超脫的層次跌落,熔鑄得近乎完美的道軀被硬生生剝分……此等痛苦幾乎是不可忍受。

  即便是覆海,也幾乎咬碎了牙床,面容扭曲得如老樹皮一般。

  但他從頭到尾,硬是一聲痛嚎都沒有。

  隻是在姞燕如撕碎龍軀後的此刻,擡起頭來,逐漸撫平了扭曲的臉,靜靜地看著姞燕如。

  他那深邃如宇宙的眼睛裡,有太多的故事。
但他都沒有講。

  “現在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他說。

  姞燕如哈哈大笑,笑得在天階之上,幾乎直不起腰。

  她笑得按住自己的心口,一抽一抽地道:“薑望,薑小朋友!
你說好不好笑?
哈哈哈!
哈哈哈……”

  薑望沒有笑。

  姞燕如笑了好一陣才止住,而在場所有,無論人族海族,都看著她笑。

  笑罷了,她拂了拂衣裙,直起腰來,轉過身去,再不看覆海一眼。

  她眺望遠空,看到了天涯台上獨坐的那個人。
想起那些年一起闖蕩天下,斬妖除魔的日子。

  從荒野枯山,到鶯飛草長。
故事何其短。

  “你恨我嗎?
”她最後問。

  坐在天涯台,持竿獨釣的軒轅朔,慢慢地搖了搖頭:“不恨。

  天生貴氣如他,現在的聲音更近於一位宿醉的酒客、落魄的詩人、失意的才子,而令他宿醉、落魄、失意的人,就在眼前。

  這是時隔四千年的再相見。

  他說道:“我曾經非常愛你,但我也認可人的一生中會有遺憾。
我坦然面對我心中的情感,我也坦然接受你不愛我這件事情。
無論我天資如何,長相如何,家財萬貫或者功成名就……這些都不是你愛我的理由。
世界上不存在必然被愛的條件,你享有愛一個人或者不愛一個人的自由。

  姞燕如靜靜地看著他,什麽話也沒有再說。

  眉似遠山而漸遠去,眸似煙波而落煙雨。

  而後就在這份安靜裡,一片一片地破碎了。
破碎在天階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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