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枝木槿的剪影落在男人身後的屏風上。
謝淩擡頭。
便見謝老夫人的眼裡充滿了愧疚。
婢女這時送過來安神湯,他伸手接過,輕輕吹了吹,“祖母,孫兒對文表姑娘并無想法。
”
“世間的感情本就要講究個兩情相悅,若我因着祖母的愧疚納了文表姑娘為妾,想來祖母的好意最後也會變成一樁孽緣,沒有情字,文表妹将來也會被蹉跎成一個深閨怨婦。
”
謝老夫人默然。
“再者,若是文表姑娘仗着表妹情分便進我的後院,這便是給謝家開了先風。
以後也會有旁人跟着效仿。
”
謝老夫人扶額,“是祖母糊塗了。
”
“自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
男人平靜的話瞬間讓謝老夫人驚醒,淩兒可是嫡長孫,以後後院要幹幹淨淨。
京城這些世家大族裡,不乏有因為男人幾個表妹而使内宅亂作一團的腌臜事。
她的淩兒多麼尊貴出色,如何能被這些表姑娘勾引?
!
“讓菁菁給你當妾确實不妥,就當祖母沒說過吧。
”
榻邊的清隽公子繼續用玉勺攪動着安神湯,眉目平和。
謝老夫人這時卻眯起了眼睛,“那你呢?
”
“府裡不止一個表姑娘,你可曾對表妹動過心思?
”
除了文菁菁,謝家剩下的表小姐便隻有阮凝玉了。
謝淩握着玉勺的手一頓。
接着便面不改容地繼續給安神湯吹了吹。
“祖母還不了解我麼?
孫兒心裡隻有經籍書卷,對風花雪月沒有興趣。
”
謝老夫人倒是認同,淩兒随了他的祖父,清心寡欲的,滿腦子隻有國家大事。
“便不提納妾的事了,你呢?
什麼時候成家立業?
”
謝淩道:“孫兒現在仕途還未穩定,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
”
“這像什麼話?
娶了妻,她在後院裡給你打理内宅之事,讓你無後慮之憂,你隻管安心在朝廷侍君掙俸祿。
”
“你是新科狀元郎,也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了,我看幾個世家都對你有意。
”
“過兩日我把各家閨秀的畫像送到你的庭蘭居,你挑選個好的,半年内就把婚結了吧,祖母老了,也好讓祖母安心。
”
楊嬷嬷在一旁笑道:“大公子,老太太這是想抱重孫了。
”
謝淩依舊低垂着眼。
“便聽祖母的。
”
謝老夫人見他妥協,終于露出了笑意。
一時間,銀屏金屋裡的丫鬟嬷嬷都在偷笑,和樂融融的。
在滿屋的笑聲中,謝淩腦海裡又浮現了昨夜表姑娘的那道身影。
她離開榮安堂,粉衣丫鬟在前面提着燈籠。
夜間的涼風吹起她鬓邊的青絲,貼到了她的紅唇,也将她一襲輕柔的紗裙伏帖地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凹凸有緻的曲線。
那時他心生了一個沖動,就是不願她在男仆衆多的謝府裡穿成這般随意走動。
謝淩擰眉,克制着,将這抹身影從腦中驅逐出去。
外祖母的話,讓他松了一口氣。
也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過門,接觸到旁的女人,他定然不會再夢到表姑娘。
在榮安堂耽擱了片刻,給祖母喂完安神湯看着她入睡,謝淩這才坐馬車離開謝家外面的這條巷子。
剛到文廣堂沒多久。
負雪便忿忿不平地進了他那間齋房。
“公子,表小姐她又在跟外男玩在一塊了,據屬下打聽,對方是宮裡的一名皇子,兩人舉止親密,毫無分寸,簡直傷風敗俗丢人現眼!
”
背對着他的颀長身影微頓。
負雪低頭禀告完,屋裡卻沒聲音,不由擡頭。
“公子?
”
謝淩也覺得有傷風化。
可是,他又想起了那日清晨的一塊帶血手帕。
不由的心裡像淤堵住了般。
他坐在禅椅上,垂下眼簾,“不用管表姑娘了。
”
負雪不敢置信地擡頭,“公子!
”
大公子最是克己複禮,這次竟然就這麼放過了表姑娘?
本來在清清靜靜地看書,謝淩這時卻将書卷狠狠擲在了書案上。
負雪大氣不敢喘。
謝淩不知道哪來的無名火,在心裡越燒越旺。
許是今日接連三番想到阮凝玉,影響了他的進度,才無端讓他如此不悅。
還是沒有徹底把她從自己的世界裡驅趕出去。
謝淩重新拿起書卷。
“以後表姑娘的事,不用向我禀報。
”
負雪低頭,“是。
”
随從很快離開,将門掩上。
謝淩是知道七皇子的,是宮女被皇帝臨幸所生,不得寵愛,被養在宮裡不聞不問的。
阮凝玉先前勾搭謝易書和沈景钰,一個是前程似錦的世家公子,一個是尊貴非凡的小侯爺,這兩人他都能理解。
但七皇子,謝淩卻是不理解了。
對方無權無勢,一個落魄皇子,竟也能得到她的關注?
還是因為他的可憐,竟動了她的恻隐之心?
謝淩無端地就想起那日湖邊樹下,千嬌百媚的少女對着面前那個穿太監袍子的少年莞爾一笑,便伸出手去摸少年的頭頂……
謝淩唇緊抿。
如此心神不定的處境,他已經好久沒嘗過了。
他該早日選個妻子。
……
古漪園。
阮凝玉還不知自己跟七皇子相處被告知給了謝淩。
她将被欺負的慕容深拉到一處臨水的假山旁。
一路上,慕容深都悶悶不樂的,沒說話。
阮凝玉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出來。
“你怎麼了?
”
慕容深濃黑的睫毛依舊半垂。
阮凝玉緩和聲音:“上次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向你道歉。
”
慕容深到底是少年心性,常年被折磨,性格内向自卑。
不久,在她哄了幾下後,腼腆敏感的七皇子終于對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阮凝玉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如同冬日的暖陽,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仔細看,才發現他身上受了幾處擦傷。
她氣得咬牙,“姚明川和賀陽之這兩個王八羔子,我遲早拿鞭子抽他們!
”
阮凝玉很快叫抱玉拿來藥箱。
因為擔心,也因為前世當夫妻習慣了伺候慕容深,于是她想也沒想,就親自給少年的臉上藥。
她柔軟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臉。
少女轉眼間靠得很近,近得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慕容深僵硬了身體。
然而少女絲毫沒有察覺出她的行為有何不妥,上藥時還用一雙瑩瑩的桃花眼注視着他。
而阮凝玉的這一幕,正好被過來的男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