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愣完,便點頭。
原來他身上的傷是在軍營裡受的。
侯爺是有吩咐的,畢竟戰場上的刀槍都是不認人的,故此侯爺打算讓軍營裡的兵士都不用把他當成世子看待。
若沈景钰在軍營裡還是當錦衣玉食的皇親貴胄,早就在疆場上死不知幾回了。
然而沈景钰也是個血性的,為了向侯爺證明自己,竟然隐姓埋名地當個無名小卒進了那骁騎營。
他在裡面混了幾日,每天灰頭灰臉的,他沉下心與那些平民百姓一起訓練,就算不小心被人傷了也沒擺出自己的架子,更沒提身份一句。
而他在營裡胳膊負傷回侯府,硬是沒跟侯爺吐露過,特别犟種。
而他眉上的劍痕,就是前幾日傷的。
他生得龍章鳳姿,皮膚白皙,這抹劍痕反倒給他添了英氣的野性,像草原上自由生長的野草。
阮凝玉評價:“挺好的。
”
這輩子沈景钰比前世醒悟得快。
現在甯安侯府的榮光全靠他父親一人在撐着,這兩年每次都是帶着傷從戰場回來的,身子骨大不如從前。
沈景钰卻想得更多。
他為的是能娶她,光明正大地喜歡她。
見她聽完反而更松弛了,沈景钰眯眼,“怎麼,我要離開,凝凝好像很開心?
”
阮凝玉:……
她表現得有這麼的明顯嗎?
沈景钰本來是在開玩笑的,沒想到她直接沉默,看得他眼皮猛跳,仿佛有把刀往他心口上捅出了好多個窩子。
服了,她竟然真的挺開心。
沈景钰氣得舌頭去舔後槽牙。
“阮凝玉,你真是個冷酷無情的女人,沒有心的。
”
他要氣得說不出話了。
她沒有心,這個阮凝玉倒有所感悟。
上輩子謝府所有人都在诟罵她沒有心。
總而言之,沈景钰去軍營曆練更好。
她擡頭,“看煙花吧。
”
又一道亮光劃破天際,絢爛煙花綻放。
而沈景钰這時側過眼,看向了身旁戴兔毛風帽的阮凝玉。
此時在山頭上,又是兩人獨處。
沈景钰這時心髒快速跳動,手指也緊張得泌出汗。
她知不知道和他看煙花意味着什麼?
據說,煙花震撼的絢麗會叫人覺得風情月意。
這半年來,他親眼看着她從憨态可掬出落得亭亭玉立,削肩細腰,臉蛋徹底長開了。
不久前在謝府的牆下攬過她細腰的滋味,他到現在還記得,讓他身子像電流滑過,手指酥麻。
沈景钰雖然還沒經過人事,可他什麼都懂了,少年最易血氣方剛。
此時兩人單獨相處,少女身上的軟香被風一點點吹到他的身邊,叫他緊張得不像話,無聲攥緊手指。
沈景钰沒忍住,目光落在了她那微張的紅唇上。
待會若是凝凝被煙花感動到,會不會一時激動,然後湊過來親他呢……
沈景钰瞬間繃直了身體。
明明阮凝玉什麼都沒做,他卻胡思亂想,想入非非,最後臉紅得不可思議。
但阮凝玉隻顧着看煙花。
“阿凝。
”
這時沈景钰啟唇,在身旁喚了她一聲。
嗯?
她回頭。
沈景钰半開玩笑:“若我真的立下了赫赫戰功,我去求舅舅賜婚讓你嫁給我,怎麼樣?
”
阮凝玉立馬扭過頭,“别耍嘴皮子,好好看你的煙花。
”
說不落寞,自然是騙人的。
沈景钰微笑,也不生氣。
屆時待聖旨一下,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這輩子絕對不會再讓她拱手讓人了。
一想到她前世跟别人共度餘生,沈景钰的黑眸裡便閃過了抹戾氣。
恨不得将那人千刀萬剮。
他已經跟皇帝說了。
隻要他在沙場立下赫赫戰功,舅舅便會答應他一個條件。
雖說以皇權強迫她不好,他從前也從未強迫過她,以前就算是她不想牽手,他便不牽了。
可自從知道她嫁過别人的事後,沈景钰每夜都難以入睡,心中也有隐痛,好似他真的親身經曆了一回。
他突然有些慶幸自己乃皇親貴胄,是陛下的外甥,可以用強權娶她。
卑鄙嗎?
雖然有點卑鄙肮髒。
可是凝凝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這輩子,别想再甩掉他。
可是看着面前的少女,沈景钰心裡忽然就不舍得了……
一想到今後越來越少日子能見到她,沈景钰的心就跟被針紮過似的。
他伸出手,頂着被她打的風險,揉了下她的頭。
阿凝,要好好等他。
一切還來得及。
沈景钰終于也擡頭看夜幕綻放的煙花,他明日又要去骁騎營,又要好幾日才能回來。
他隻恨不得時間流逝得再慢些,再慢些。
阮凝玉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看煙花,脖子有些僵。
隻有她知道,在聽到了沈景钰方才的那句話,她心髒跳得有多麼的厲害,隐隐蓋過了煙花聲。
……
阮凝玉是淩晨天還沒亮回的謝府。
丫鬟已經重新搭好了梯子。
見她平安無事地翻牆進去了,沈景钰站在巷子裡足有片刻,最後才轉頭上了馬車。
“回骁騎營。
”
天邊露出魚肚白,昨夜冷,今兒樹葉上都凝了些晨露。
本來她跟春綠爬牆還擔心受怕的,怕被晨起的謝府下人撞見。
奇怪的是,她回海棠院的路上,竟然連一個人影兒都沒遇見。
她溜出去跟小侯爺看煙花,又安全回來,沒有人知道。
沈景钰果真去骁騎營了。
今日起,甲班裡沈景钰的位置便暫時空懸了。
還有一件事,便是她那位以恪守禮法聞名的表哥,謝先生今日頭一回缺席課堂。
因學堂上見不到謝先生,大多閨秀的興緻大大跌落,有些人幹脆請假回去了。
因前面作賭注的事情,大部分人輸光了許多銀子,現在對阮凝玉避之不及,仿佛她是瘟神。
但也有因賞菊宴在即,因她是男人的表妹,便跑過來問她謝淩的喜好的。
阮凝玉這時起了壞心思。
“謝先生喜歡什麼……”
看樣子,許清瑤肯定會去賞菊宴的,阮凝玉決定給謝夫人堵堵心。
于是她拉開了椅子,有眼色的見狀趕忙給她奉上了碗茶。
阮凝玉抿了一口清清嗓音,“謝先生最喜歡文雅守禮的大家閨秀,需要有書香才氣的姑娘。
不僅如此,還要善解人意,充當解語花。
”
“謝先生最喜歡的茶是廬山雲霧,最喜歡的花是蓮,喜讀《周易》。
謝先生不愛女子身上有胭脂氣,最好勿佩戴香囊,妝容衣着清雅便可。
說話要溫聲細語,不可搶風頭。
”
“謝先生喜靜,平日會撫琴玩鶴,這需要與他相伴的女子多說話些,但不可太聒耳……”
阮凝玉身邊圍了許多姑娘,聽到風聲大部分文廣堂的女學生都來了。
她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人還會拿筆記下。
阮凝玉傾囊相授,說得口幹舌燥,幾乎是将她畢生所了解謝淩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們。
一口氣說完,她猛喝了幾杯茶才緩過來。
這些貴女在聽到“謝先生喜蓮”後,個個都眸光閃了閃,藏起了自己的心思。
看見她們這樣,阮凝玉勾唇。
看來效果達到了。
她還曾記得上輩子她在男人書房裡見過的那幅白月光謝夫人的畫像,背景便是蓮池。
現在謝淩藏在屋裡的畫像,大抵便是這幅吧。
……
謝淩今早還沒出謝府去文廣堂任值,便被謝誠居叫了過去。
恰逢天色陰沉,謝淩心裡有股預感,謝家大抵是出事了。
他來到父親的院子,便發現裡堂的三叔正與父親在争執,隐隐有摔東西的動靜。
他身為晚輩,不好這個時候進去,便在外頭等候着。
一炷香後,便見三叔紅着脖子揮袖走了出來。
剛出門,謝誠甯便見到了自己這個最出色的侄子,于是神色有些讪讪。
今日他去上早朝,朝廷中便開始出現自己在戶部受賄的風言風語。
但又沒有證據,于是謝誠甯仗着自己出身謝氏,便也無所畏懼。
他原是要進宣政殿給皇帝上奏财政事宜,然而他在外頭站到中午,曬得嘴皮子都幹了,也不見陛下宣見。
這時謝誠甯才有些慌了。
他開始怕陛下手裡是不是真的捏了什麼證據。
于是他忙回家,與自己的大哥說起了這事。
大哥謝誠居如今身居尚書令,乃肱骨之臣,有他在,就算自己做得過了些,以謝誠居的地位也能替自己處理幹淨保住官職,謝氏依然輝煌。
然而此番謝誠居卻不顧他顔面将他痛批了一頓,說他不配為謝氏嫡脈,就算他真出了什麼事,他這個兄長亦不會保他。
他不要臉,謝氏門楣還要清譽。
謝誠甯向來臉皮薄,聽完一下便惱了,罵他這個兄長太過絕情冷血,隻看重家族利益,連親弟都不肯扶一把。
一不小心,便對至親說了歹毒的話。
謝誠居高大的身影這時在案邊佝偻了下去,“現在陛下手握大權,因要大力扶持寒門,本就對謝氏有意見,可你事到如今還如此昏聩胡塗!
推行科舉後,京城各大世家本就不似從前,現在你非要害得謝家變成這出頭鳥!
”
“你有沒有想過淩兒中進士過後,陛下時至今日還沒有授予他一官半職……”
“你就算不為了你的侄兒,能不能也為了你的書兒着想。
”
謝誠甯被說得滿臉通紅,便負氣離開。
此刻他看着謝淩,緩和了神色,“淩兒,你來了。
”
謝淩作揖,“三叔。
”
謝誠甯有些無顔面對侄子,讪讪地離開了。
謝淩這才入了父親的書房。
“淩兒,你也聽到了。
”
謝誠居忽然便蒼老了許多,面對着這個與自己父親有些相似的愛子,沉重道:“聖意尚不明,眼下你的婚事務必要尋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才能幫襯謝家。
”
“你的祖母有意你恩師許伯威的女兒,為父看白家的女兒也不錯,可與你結成秦晉之好。
”
“你乃謝氏嫡長孫,身份如此……注定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
”
謝誠居道:“淩兒,從來都是為父在說,為父卻沒問過你,你可有怨過?
”
他很想在愛子的臉上瞧出點兒别的情緒來,但叫他失望的是,那張酷似他的臉如僧人入定般。
謝淩垂眼,“父親,淩兒沒有怨意。
”
他早就知道,這是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