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低聲道:“是很生氣,但也沒到那個地步。
我不是那種鑽牛角尖的人,犯不着和自己過不去……”她歎了一口氣:“隻是辛勞了一輩,不能臨到頭了反把你們都給搭進去。
丁是丁,卯是卯,容不得一絲錯,犯了錯該受罰的一定要受懲罰。
”
岑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表情特别堅毅,并看不出她有什麼病相或是衰弱的樣。
放了心,端起粥碗道:“那把這碗粥吃了,好麼?
”
岑夫人微笑搖頭:“不吃。
正好清清腸胃。
”
牡丹也就不再苦勸,開玩笑道:“那要清到什麼時候?
”
岑夫人道:“什麼時候清空,想吃就吃了。
”她将牡丹擁入懷中,低聲道:“你别為我擔心,好好兒地過日,我倒不了。
你出去呀,也别問你爹算怎麼處理這事兒,他已經知道什麼叫天人怨。
”
牡丹道:“先前可把我吓壞了。
這會兒看着您好好的,我心裡也踏實了。
說來也是巧,出門的時候,那邊也說老的那位病了。
得過去瞅瞅。
”
岑夫人忙催她:“那不趕緊去罷?
雖然是個老不修,到底占着那名頭。
”
何志忠和蔣長揚立在廊下說話,說上兩句他就看一眼岑夫人的房門,顯得頗為心不在焉。
他根本不敢想象這個沒有岑夫人會是什麼樣的,本能的就慌了手腳。
一瞧見牡丹端着碗出來,忙步并作兩步往前去看那碗:“吃了沒有?
”一時看見滿滿的一碗粥,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她還是不吃?
”
牡丹搖頭:“說是沒胃口,等她想吃自然會吃。
又道她什麼地方都好好的,讓您去做您的事情呢。
她有吳姨娘和嫂嫂們照顧,沒事兒。
這時候隻是頭暈,興許晚上藥就起作用,就能起來了。
”
何志忠歎了口氣:“你個傻丫頭,懂得什麼?
這人年紀大了,禁不住折騰。
她好強了一輩,從來不叫苦,那時候你們還小,她病得坐都坐不穩了,還撐着管家。
這會兒若不是真的撐不住,怎會不吃不喝起不來床?
”說着眼圈就有些發紅。
牡丹緩緩道:“我年紀小,記不清了,不是爹爹您今日提起,我還忘記了我娘那個時候病得坐都坐不穩,還撐着管家。
我真是對不起她,總想着她撐得住,有她在就什麼都不怕,原來她也老了,會撐不住……”
何志忠何等乖覺,立時就聽出了她的意思,當下就有些讪然,想說什麼,卻找不到可說的。
蔣長揚見狀,忙給牡丹使眼色,又道:“今日不巧,來時就聽說我祖母也病了,得過去看看。
明日我又讓丹娘來過來伺候娘。
”
封大娘出來傳話:“夫人說她沒事,不許丹娘過來,有事自然會使人去叫。
就是不聽招呼來了也不許進門。
”卻是怕牡丹剛成親就總往家中跑,被人說道。
何志忠無奈,隻得搖搖頭:“這是什麼犟脾氣。
你們去罷,我不送你們了。
”說着又往岑夫人房裡去了。
蔣長揚問牡丹:“怎樣?
”
牡丹沒告訴他岑夫人裝病,隻道:“身體倒是沒什麼大礙,但是氣着了。
”
蔣長揚便将何志忠适才與他說的話說給牡丹聽:“爹也說是他不會說話,娘是被他給氣着的。
他已經很難過啦,你就别刺他了。
”
牡丹低頭不說話。
她當然知道何志忠不好受,可是岑夫人也不好受,又是為了旁人,她當然不舒坦。
二人行至二門處,忽見楊姨娘披散着頭發跑過來,看見她二人就雙眼發光,膝蓋一軟就跪下去,要去抱牡丹的腳:“丹娘,丹娘,求你和老爺夫人求求情,别把你六哥趕出去。
他是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會了,昨日也不是故意的……你去求求他們呀,你的話他們一準兒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會有福報的。
”
“沒人說要六哥的命。
”牡丹皺着眉頭去扶她:“姨娘你别這樣,先起來再說。
”
“我不起來,老爺他啦,那不就是要他的命麼?
我就他一個兒,他我的命還重要。
丹娘丹娘你可憐可憐我這個無家無父無母的可憐人吧。
”楊姨娘隻是滿臉的淚拼命搖頭不放手,吳姨娘帶着人沉着臉追過來,見狀忙叫人上前去扯她,不高興地道:“你怎麼這麼糊塗?
老爺與你說的話你都聽沒進去是不是?
”然後回頭叫牡丹:“你們趕緊走,她這是迷糊了。
”
話音還未落,就見封大娘卷着一陣小旋風,大步從裡頭出來奔出來闆着臉道:“老爺讓楊姨娘回房閉門思過。
敢問姨娘是自己走,還是奴婢送你回去?
”
封大娘一出手,這家裡的女人誰還能蹦跶起來?
吳姨娘歎了口氣,看着楊姨娘:“你總不聽人勸。
”楊姨娘垂着頭跪坐在地上良久,木然起身,眼睛直勾勾地,誰都不看,自往後頭去了。
牡丹自嘲道:“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難的經。
又叫你看了一回。
”
蔣長揚微微一笑:“你家這個隻是暫時的,稍後你不是又要看回來了麼?
”
牡丹眨了眨眼,快步往前走:“走罷,趕緊的,麻溜的。
”
蔣長揚不急不緩:“急什麼?
去得早和去得晚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們走了以後就一直卧床不起,其實就是說是被他給氣病了的,這個不孝的罪名已經安上了,早去晚去有什麼區别?
去晚點還可以少被惡心一點。
朱國公府,老夫人的房裡一片靜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夏日炎炎,窗戶緊閉着,半點涼風都不曾從簾外頭吹進來,老夫人體虛,又不能用冰,屋裡頭就像個蒸籠似的,中藥味兒夾雜着濃烈的熏香味,還有病人身上那種難以言表,聞得到卻摸不到的衰敗氣息,讓守在一旁的蔣雲清憋悶得要死。
她實在是讨厭了這種味道,這味道讓她氣都喘不過來。
她皺着眉頭看着帳裡一動不動的老夫人,偷偷扯了扯自家粉綠色的薄紗短襦的領口,拼命搧了搧扇,小心地看着在一旁裝扮得一絲不苟,腰闆挺得筆直,坐姿優美,挑不出半點錯處的杜夫人,又看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自家親娘雪姨娘。
暗想道,自家親娘倒也罷了,那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再難受也得忍受着,可自己這位嫡母真是怪了,公主府出來的人,怎麼也算是半個金枝玉葉吧?
平時那般講究的,怎麼就能忍受這怪味兒和這熱。
她再仔細看,就看到杜夫人的眉頭時不時地會皺一下,在接柏香遞過的茶盞時,總會不自覺地瞪柏香。
不是柏香有什麼錯,而是夫人的心中同樣煩躁。
蔣雲清看穿了真相——夫人不可能不難受,隻是她自來都賢良優雅慣了,再難受都得忍着。
她清了清嗓,小聲道:“今日這天兒熱,要不,我把窗打開?
”
杜夫人也熱得憋得受不了,她一早進來就命人開窗,才開了沒多會兒,老不死的朦朦胧胧地醒過來,第一句就是嬌滴滴戰兢兢顫巍巍地道:“是誰把窗打開的?
我受不得涼風……”無奈之中隻好關上了。
這會兒終于有個受不住的了,還是老夫人的孫女兒,杜夫人就沒吱聲。
蔣雲清見她不贊成,也沒反對,曉得自己拍馬屁拍對了,趕緊起身蹑手蹑腳地去開窗。
空氣一對流,那怪味兒終于去了些,蔣雲清對着窗外長長出了一口氣,外頭的空氣也是熱的,可到底是新鮮的,真是舒服了。
杜夫人也松了一口氣,屋裡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可惜,好景不常,一隻不長眼的蟬突如其來地叫了起來,半夢半醒間的老夫人被驟然驚醒,開始發脾氣:“睡個安穩覺都不能!
人都死絕了麼?
”人病着,罵人的力氣卻是半點沒少。
“趕緊去粘蟬!
”老不死的,杜夫人恨得要死,少不得起身命人去粘蟬,柏香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死不了的,死不了的,還精神着呢。
這裡剛有人去粘蟬,老夫人又叫,說是要解手。
杜夫人趕緊起身,一家齊齊上陣,扶的扶,攙的攙,拿馬桶的拿馬桶,除了老夫人,個個兒都折騰出了一身臭汗。
老夫人輕松了,外頭也終于起了涼風,那涼風好不好的,就穿過帳幔吹到了老夫人身上,于是又招來一頓罵:“誰開的窗?
一個個都巴不得我早死。
”她自昨日被蔣長揚當衆下了面,哭鬧無果,身上又重,不舒坦,可謂是一肚的怒火,看誰都不順眼。
杜夫人不說話,蔣雲清委屈得紅了眼圈,垂着頭去關窗,又去給老夫人認錯。
老夫人僵着臉,一言不發,那臉嘴怎麼看怎麼讓人讨厭。
幸虧得是沒精神,待上了床,沒多少時候,又昏昏欲睡了。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杜夫人着腮想,不如讓她好好睡上幾天?
卻聽外頭有人來報,說是蔣長揚和牡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