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層出不窮的起哄聲中，性情老實的李娘子臉上滾燙，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了。

　　 她扶上自家老娘的胳膊，一邊攙扶她，一邊勸道：“娘，您先起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

　　 誰成想，那李家老娘一把甩開她的手，氣急敗壞地啐了她一口，“你還敢出聲？
好好說個屁！
都是你這個喪門星惹的禍！
這些個甘荀就是你買回來的！
”

　　 李娘子委屈得有口難辯。

　　 明明一切都是她弟弟李順子的主意，隻是李順子不耐煩做那些個體力活，才讓她一個人出面來采買甘荀。

　　 怎麼到頭來一切都成了她的錯了？

　　 她咬了咬唇，眼淚淌下來，也顧不得擦，隻是一如既往的委曲求全求饒道：“這麼些人看着呢。
娘别這樣……”

　　 李娘子生的頗為眉清目秀，而美人垂淚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的。

　　 周圍的動靜又大了一些，不過這次不是起哄了，而是好些人多少知道一些李家的境況，都為李娘子抱不平。

　　 “老婆子從來隻把兒子當成寶貝疙瘩，不把女兒當人！
現在居然還這樣？
”

　　 “就是，遇到事兒了，怎麼不讓你那寶貝兒子出面？
！
”

　　 那李家老娘對這些個話充耳不聞，隻好似找到了一個發洩口一般，抓着李娘子一條胳膊道：“我不管，這些甘荀要是今日退不回去，你就跟他們說的那樣，死在這裡得了！
别想着回家來了。
”

　　 要是甘荀退不回去，苦力行會那邊又不來結那百來碗蓋澆飯的銀錢，李家本就不豐厚的家底都要虧掉了，下個月固定攤位的租子都不一定交得起……

　　 自然也就用不着李娘子了，把她趕出家門，還能少一張吃飯的嘴！

　　 李娘子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要是在自家，她少不得求上一求，甚至給自家老娘跪下。

　　 但在人前，已經被當成笑話看了這樣久，她現下實在提不起這份勇氣。

　　 李娘子含着眼淚，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那賣甘荀的菜農。

　　 菜農連忙避開她的眼神，“小娘子别為難我了。
我實話說了吧，這甘荀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早先就說過，這反季的甘荀，是我們村子附近的一個暖洞裡種出來的。
全村一道出力，家家戶戶都有份兒，隻是讓我一個人送到碼頭上來賣而已。
我實在背不了這麼大的責任！
”

　　 說着話，那菜農也實在是怕了眼前這對軟硬兼施的母女，直接一手挑起擔子，一手推開李娘子，留下一句，“實在不行你們去報官吧！
”

　　 然後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快攔住他，别讓這小子跑了！
”方才還要死要活的李家老娘，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想攔，卻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夠不上。

　　 至于圍觀的衆人……大夥兒心裡都已經有了是非對錯，誰會去幫本就不占理的李家人呢？

　　 很快，那菜農的背影就徹底消失在了碼頭。

　　 李家老娘這次不是幹嚎了，真真叫一個心急如焚，偏又無計可施。

　　 她不敢朝着不幫她攔人的看客撒火，反手就掄圓了膀子，給了李娘子一個大耳刮子！

　　 李娘子剛冷不防讓菜農推了一把，本就身形踉跄，現下更沒想到自家老娘會突然動手，毫無防備之下，直接被打得跌坐在地，白皙的臉龐上立刻浮現一個紅腫的五指印。

　　 “沒用的東西，看個人都看不住！
老娘打死你個喪門星！
都是你，前頭克死了丈夫不算，現在還來克娘家人。
”

　　 李家老娘說着還要上手，人群中看不過眼的看客紛紛阻攔。

　　 她惡狠狠道：“老娘打女兒，天經地義！
你們誰要心疼這小賤人，就掏銀錢出來，把甘荀都給買回去！
”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且聽着這李家老娘的意思，誰要是搭救李娘子，就要被她家老娘跟狗皮膏藥一般貼上了。

　　 那賣甘荀的菜農才來碼頭不久，前頭又夠小心謹慎，從未透露過自己家住哪裡。

　　 李家人即便真去報官，官差想找人都得費一番工夫呢！
更不會因為這麼一點退菜的矛盾，而大動幹戈。

　　 他那才能走了個幹淨。

　　 可他們這人不是，好些都是同樣在碼頭上讨生活的，哪裡能不顧忌這個？

　　 有人率先默默地退了開來，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眼看着自家老娘撸起袖子，朝自己逼近，李娘子睜着一雙驚恐的淚眼，四處張望求助。

　　 衆人紛紛避開她的目光，冷不丁的，李娘子見到了站在前頭、身形高大的趙大娘！

　　 她眼中再次燃起希望，期期艾艾、帶着鼻音喊了一聲“趙大娘”。

　　 然後用盡所有力氣，膝行到趙大娘跟前，扯着趙大娘的袖子，聲淚俱下：“大娘，您救救我，我娘真的會把我打死的！
您前頭幫了我那麼多次，我求求您，再幫我這最後一次。
往後我都會念着您的好！
”

　　 李家老娘已經過了來，叉着腰哼笑道：“還大娘，叫天王老子都不管用！
看老娘今日怎麼收拾你這個賤皮子！
”

　　 趙大娘咬緊了牙關，袖子下的雙拳緊緊握起，整個人緊緊繃起，宛如一張被拉滿的弓。

　　 要擱平時，以她眼裡不揉沙子的性情，哪裡能見這種不平事？

　　 别說是人跪着求到跟前，就算沒人來求，她多半早就仗義執言，出手相幫了！

　　 今日她卻隻來瞧了熱鬧，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無外乎就是因為出事的是李家，差點壞了宋玉枝蓋澆飯買賣的李家！

　　 論理兒，李娘子看着再無辜，到底也算是那件事的幫兇——李家老爹重病卧床，家裡廚藝過關的就李娘子一個，若是她堅決不肯，她娘和她弟弟可不夠成事兒的！

　　 若那事兒一開始就不成，宋玉枝也就不用費心費力地應對，李家、李娘子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境遇。

　　 論情，趙大娘跟她不過是萍水相逢，隻算是認識而已。

　　 而宋玉枝則是趙大娘擺在心尖上疼着的自家孩子。

　　 她再不忍心，卻也做不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兒！

　　 “咱們走吧。
”趙大娘狠下心來撥開李娘子的手，對着宋玉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