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他都會改
昨日實行分銷計劃之後,收攤後衆人且還得忙上一陣子。
工作量最大的先數宋玉枝,然後就是趙大娘——她得負責采買食材。
雖然有古家夫妻從旁幫忙,但夫妻兩個力氣都不算太大,主要還是靠趙大娘用那個巨大的背簍,把食材運回攤檔上。
自從端午過後,小攤檔上生意好得都快超出負荷了,趙大娘都得運送兩趟。
現在加上午後要用的菜,她得跑個三四趟。
且推上沉甸甸的推車歸家的時候,趙大娘也是出力最多的。
宋玉枝同樣不輕省,但勝在年輕,且活計都是分時間段做的,中間能穿插着休息。
而趙大娘不年輕了,活計又都幾乎集中在上午。
故而聽她說累了,要回屋休息,宋玉枝也并沒有覺得哪裡奇怪,隻說昨日計劃定下的倉促,很多細節都沒有考慮到。
今日她就會和張大嬸商量,拜托張大嬸負責購置城裡分銷需要用到的食材。
也省得把食材運來運氣,浪費人力。
而後自個兒往竈房過去,見到了穿着一身破舊短打,蹲在竈房裡滿身泥灰、忙着做活的青年。
其實打從宋玉枝和趙大娘說話進來,沈遇就聽到了響動。
不過活計騰不開手,且就差一點就能完工,他便沒有出去。
聽到宋玉枝一個人的腳步聲,蹲在竈台前的青年轉過頭,視線交彙。
宋玉枝笑得眉眼彎彎,恬靜又美好。
這一刻,對上這樣的笑容,沈遇心裡那些踟蹰、那些不安,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宋玉枝忙解釋道:“我不是笑沈大哥做活兒,而是昨兒個大娘賣了個關子,沒說是喊你,而是說找個他相熟的泥瓦匠來……你怎麼連這樣的夥計也會?
這次又是跟着哪位師傅學的呢?
”
沈遇心裡清楚,昨日自家義母應該不是特地賣關子。
而是那會兒母子倆還未把話說開,趙大娘也不确定能不能喊得動他,生怕他還像前頭似的,搬出别的事務來搪塞。
這才沒有把話說滿。
聽着宋玉枝輕快的語調,沈遇不由也跟着笑了笑,和聲應道:“這倒不是正經師傅學的,而是先前遇過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大夫。
他給人瞧病不要重金,但喜歡使喚人給他做活。
我在他手底下調養了好一陣子身體,最後無活可做,他就讓我把他的茅屋推翻了,重新蓋了間瓦房……”
趙大娘不把宋玉枝當外人,朝夕相對之間,她偶爾也會透出一點口風。
宋玉枝便也知道沈遇過去遭逢過一場大難,受了一身重傷,瞧了好些個大夫,調養了好些年,才恢複到現下這樣康健的狀況。
偶爾突然變天,趙大娘也會止不住擔心,不知道反常的天氣會不會牽動他的舊傷。
但或許是有所顧慮,趙大娘此前并未詳細地說過那些舊事。
“既是去瞧病,怎麼還讓你做活兒呢?
”宋玉枝不解地問,“而且還是造房子那種活計,别說是病患,便是一般人都容易負擔不住吧。
”
“那老大夫說‘勞作即鍛煉,天天在床上躺着才是要把人躺廢’。
那會兒還得仰仗他為我瞧病,自然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花了三天時間,把他的東西搬了出來。
後頭娘請來了好些工匠,他既不讓工匠沾手,也不讓工匠指點我,還不讓他們走,隻讓我自己建。
然後每日夜間都讓工匠來查驗……”
沈遇手下不停,語調平緩,像說别人的故事一樣,說與宋玉枝聽,“我那會兒真真是除了舞刀弄棍什麼也不會,别說造房子,就是别的輕省活計,也沒怎麼沾過手。
工匠雖是娘雇來的,但造房子這種活計,一個疏忽是要出人命的,他們擔不起那種罪責,便也不敢說假話。
我通不過查驗。
老大夫就逼着我夜間返工,不返工也成,他老人家就抄起家夥什,全部毀了,推倒重來……”
宋玉枝聽着,不覺“嘶”了一聲。
這大夫哪裡是脾氣古怪,分明就是故意折騰人!
折騰的還是個受了重傷的患者!
“你也覺得他在故意為難我對不對?
”沈遇依舊很平靜,甚至聲音裡還帶着笑意,“我那時不過十七八,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
被為難了那麼久,卻不見他為我診治,心裡也是恨上了,想着非要讓他看看我的能耐。
工匠不教我,那我就翻看他的藏書,自己照着書上學。
想着等把房子造好,教他刮目相看,等建成了,我再當着他的面把屋子拆了,也不要他醫治!
就那樣,過了三年……”
“三年才總算建好了瓦房?
”
沈遇搖搖頭,“半年就建好了,可是建好了他說又想要個二層小樓。
二層小樓建好了,他說還想要個花園,花園裡頭再挖個蓮花池……等那山頭上建得滿滿登登,便已經過了三年……”
聽到這兒,宋玉枝都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好笑了。
哪有大夫不要重金,反而要病患親力親為給自己建個度假山莊的?
“三年後他才給你醫治,傷勢不會被拖了太久嗎?
”
“這又是他的古怪之處了,他一直說是等我按着他的要求建好房子,才肯為我醫治。
但那三年裡,我明顯感覺到自己傷勢在一點點好轉。
直到臨分别之前,他才告訴我,之前提供的飯食裡早就擱了治傷的藥。
”
“真是一個挺古怪的好人。
”
宋玉枝聽得津津有味,并不隻是因為那老大夫行事有違常理,頗有戲劇性。
而是在那段往事中,宋玉枝認識了一個嶄新的沈遇。
原來他并不是生來就這般處事淡然,少年時的他意氣風發,氣性也很大。
甚至還為了争一口氣,真的去從頭學起,給人建房子。
還會想着建好之後,把人房子再給拆了!
當然他也不是生來就學什麼都快的,而是經過長達三年的磨砺,才蛻變成現下不管碰上什麼事兒,都能沉下心去學的模樣。
“所以,”沈遇停下手裡的活計,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宋玉枝,“你眼見的我,也并不是全部真實的我。
我并沒有我娘說的那麼厲害機敏。
我也會犯錯,會想錯……如果我做了什麼錯事,讓你不悅了,你和我說,我都會改。
”
宋玉枝這才回過味來,素來話不多的沈遇,今日特特詳細說起了前塵往事,把一個不完美的自己,展現在她面前。
隻為了引申一句“他都會改”。
至于改什麼,那自然還是指端午那日,他略顯孟浪的舉動。
果然他都是記得的!
宋玉枝心跳飛快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