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個時辰時間内，蘭貴妃接二連三地受到了數個沖擊。

　　 她對着金枝按過手印的第二份口供，足足消化了一刻鐘，才喃喃道：“早年我還在奇怪，妹妹你怎麼對如珠照拂有餘，而親厚不足。
我還以為是因為如珠生的不像妹妹你，你這才……原來裡頭還有這樣一段内情。
”

　　 眼見蘭貴妃驚訝有餘，而那種被欺騙的憤怒卻不多，宋玉枝和方大夫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方大夫人再次撐着身子，跪了下去，“都是臣婦一時糊塗，後頭又沒盡到養母的職責。
不止差點害了武安侯夫人，更是連累了自已的親女，讓她在外頭受了那樣多的苦楚。
”

　　 蘭貴妃還是讓方大夫人先不必多禮，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方家二老爺的性情，我多少知道一些，若是讓他掌家，甚至成為我的親家……妹妹你雖有錯，但我能理解。
”

　　 三人靜靜地坐過了半晌，蘭貴妃沉吟道：“茲事體大，我得把這樁事報給陛下。
端看陛下如何權衡。
”

　　 說過這些，方大夫人便說自已有些累，詢問蘭貴妃方不方便借個地方給她休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想留空間給蘭貴妃和宋玉枝，私下說體已話。

　　 “無甚不方便的。
”蘭貴妃喚了人進來，将方大夫人請到偏殿休息。

　　 目送她離開後，蘭貴妃輕歎一聲，同宋玉枝道：“我的兒，你可真是給姨母出難題了。
”

　　 幾次接觸下來，宋玉枝對蘭貴妃感觀越來越好，不覺已把她當成了自家長輩。

　　 此時聽到蘭貴妃這樣說，宋玉枝賠了個笑臉，親自端起宮人剛換上來的新茶，遞到蘭貴妃手邊，“姨母這說的哪裡話？
我何曾想為難您了？
”

　　 蘭貴妃接了她遞過來的茶盞抿過一口，又嗔了宋玉枝一眼，“你陪着方大夫人過來，言語和行動之間又同她頗為要好……不就是想把這樁事壓下去嗎？
不然我也不會攬下給陛下通傳禀報的差事，該使人直接把陛下請過來了。
”

　　 還是那句，方家嫡長女是要嫁入天家當皇子妃的。

　　 尤其是現下新朝太子之位空懸，二皇子也是奪嫡的有力人選。

　　 他的皇子妃很有可能就是将來的太子妃，甚至一國之母。

　　 這件事，已經不是家事了，即便是蘭貴妃也不能妄下決斷。

　　 但同樣的事，宋玉枝和方大夫人直接捅到建元帝跟前，和蘭貴妃私下裡禀報，是完全不同的。

　　 後者可以大大提高大事化小的可能性，不至于讓方家滿門都獲罪。

　　 “姨母慧眼如珠，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
”宋玉枝還是笑，“但我真不是有心想為難您，實在是方大夫人本身并不是壞人，當年雖然行差踏錯，但她也未料到未來的親家，會成為如今的天家，調換孩子會牽扯那麼大。
”

　　 “還有，就是我自已的私心了。
我是真把我那徒弟當親妹妹瞧的。
我不想瞧見她好不容易尋回了家人，卻又跟我先前一樣——明明自已什麼都沒做，就稀裡糊塗地成了罪臣之後。
”

　　 蘭貴妃本就喜歡她，聽她一口一個“姨母”的，心頭越發柔軟，“你是個好孩子，教養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好的。
你放心，姨母不會讓她受苦的。
上次時間倉促，我還不知道你先前被流放去了邊城後，具體是如何過活的呢。
”

　　 得了她這樣的準話，宋玉枝的心落回了肚子裡。

　　 她順着話茬，将豐州城的那些過往仔細說與蘭貴妃聽。

　　 當然其中宋玉枝也不忘多提葉兒，好叫蘭貴妃知道葉兒委實是個可人疼的好姑娘。

　　 聊着聊着，時間不覺就到了午前。

　　 蘭貴妃沒留宋玉枝和方大夫人的飯，畢竟方如珠還在宮裡，眼下宋玉枝和方大夫人同她碰面也不便宜，她便隻讓心腹送她們出宮。

　　 後頭那心腹回芝蘭宮複命，蘭貴妃已經使人把芳沁給捉到了跟前。

　　 “說說吧。
說真話，或許你還有的活。
”

　　 蘭貴妃日常行事從不拘泥于小節，即便成了宮中貴妃，也從來不和身邊人擺譜，更不會因為一點小錯，随意就打罵發落他們。

　　 但當她沉下臉，臉上不見半點笑影的時候，一衆宮人就恍然想起——

　　 自家貴妃娘娘可不是嬌滴滴的女兒家出身，那可是十幾歲就敢背着一把劍，孤身一人出門闖蕩，四處剿匪殺寇的将門虎女！

　　 尤其芳沁跟随蘭貴妃多年，最知道她的脾氣不過，當下就清楚一切都已經敗露了！

　　 審問的過程并不再贅述，前後不過半個時辰，蘭貴妃便已經問了個清楚明白，知道宋玉枝并沒有冤枉方如珠！

　　 蘭貴妃使人把芳沁關押起來，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時候，方如珠從皇後那裡回了來。

　　 入宮時，方如珠已然是春風滿面，志得意滿。

　　 在皇後那裡待了一上午，得了諸多添妝，聽了宮人一車奉承和恭祝的話，更是有些飄飄然。

　　 再回芝蘭宮，她臉上堆滿了笑意，根本沒注意到蘭貴妃神色有異。

　　 “臣女剛陪着皇後娘娘用過飯，桌上有一道胭脂鵝脯用着極好，臣女就厚着臉皮，同皇後娘娘多讨了一道。
娘娘如果還未擺飯，正好一并嘗嘗。
”

　　 方如珠說着，便徑自在蘭貴妃身邊坐定，讓宮人把食盒遞送上桌。

　　 蘭貴妃喜惡分明，從前就和方如珠性情不投，不過是想着來日到底是一家人，她也不想當那等磋磨媳婦的惡婆婆，很多時候都是強忍着不耐，應酬方如珠。

　　 如今境況不同了，不管建元帝如何發落方家，方如珠都不會再和天家有任何關系。

　　 尤其是蘭貴妃才剛知曉，方如珠私下裡那些個詭谲伎倆——

　　 她哪裡是隻想害宋玉枝的性命，害宋玉錦背黑鍋呢？

　　 她分明是連蘭貴妃一并算計在内。

　　 但凡宋玉枝對才剛相識的蘭貴妃少一分信任，選擇把這件事秘而不宣，心裡就永遠都會有一根刺！

　　 可能多年後蘭貴妃還會奇怪，為何初相處時，兩人那麼投緣，怎麼後頭反而越來越疏離？

　　 想到方如珠的所作所為，蘭貴妃強忍着怒氣沒發作，隻冷着臉道：“不用了，本宮今日沒有胃口，身子也有些不舒坦。
方姑娘若是無事，就早些出宮回家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