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秉燭夜談
後半頓夕食間,衆人都無甚說話的興緻。
不過兩刻鐘,一餐飯便那麼過去了,衆人各回各屋。
方如珠回了小跨院,屏退了其他人,隻留下貼身丫鬟。
維持了半晚上的歉疚之色,從她臉上褪了下去。
丫鬟服侍方如珠更衣,臉上滿是不解。
方如珠見了,讓她有話就說,沒必要這般吞吞吐吐的。
丫鬟這才道:“姑娘,您何必直接承認是您透露的宋二的行蹤呢?
宋老夫人還指着姑娘繼續給打探消息,不會把您給供出去的!
”
方如珠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這笨丫頭,這事是我抵死不認就可以的?
”
相處過小幾日了,方如珠已然發現宋玉枝跟她過去接觸過的女子很不同。
宋玉枝有主見,性子強,更不知道比宋玉錦那蠢貨聰明了多少倍!
“她要是心中沒有懷疑,怎麼會特地在飯桌上說那些?
明顯那是敲打我呢!
”
丫鬟不解又不忿,“那宋二無憑無據的,不先去懷疑車夫,懷疑其他下人,她憑什麼第一個懷疑到姑娘頭上?
”
“憑我到底是個外人。
”方如珠苦笑了一下,“還是個有家不回、行為古怪的外人。
”
“所以啊,我如今的處境可謂是舉步維艱。
與其讓宋家二房懷疑我,對我心存戒備和不滿,不妨我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認。
這才是咱們現下最穩妥的安身立命的方法。
”
“那宋老夫人那邊……”
方如珠所居住的跨院,跟宋家大宅隻一牆之隔,還有一道角門。
因此她跟宋家大宅的人接觸很是簡單,并不會被宋家二房的人知道。
宋玉錦同方如珠頻繁接觸,是宋老太太默許,甚至可以說是她一手促成的。
方如珠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減少同那邊的接觸吧。
往後也少給那邊透消息。
”
丫鬟面露猶豫,“宋老夫人終歸是宋首輔的遺孀,頗有門路和手段。
姑娘現在打退堂鼓,豈不是浪費了前頭的一番苦心籌謀?
”
方如珠當機立斷道:“這事不用再說。
宋老夫人從前再風光,也是從前了。
如今宋家滿門,除開義父外,皆是白身。
宋老夫人連自家兒孫都顧不過來,哪裡買的閑工夫為我籌謀?
今次一事,我也算看明白了,二房是鐵了心要繼續分家單過的。
兩邊讨好,隻有一個結果,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
她素來是有主意的,丫鬟不再相勸,伸手為她揉按穴位,好半晌後又道:“今日楊媽媽又在屋裡鬧了,說她從前也是得臉的管家媽媽,如今日日被拘在這一畝三分地裡,做些粗使雜活。
偏生她是個靠不住的,奴婢不能同她細說姑娘的境況……”
如何處置楊媽媽,确實是方如珠的一大難題。
本還以為宋玉枝抵京那日,宋家二房正值缺人之際,她特地派了楊媽媽過去,楊媽媽肯定會惹出些纰漏來,觸一觸宋玉枝的黴頭。
借宋玉枝的手,她可以把楊媽媽給趕回去,哪怕隻是有個由頭,讓她可以教訓楊媽媽一番也好!
偏偏宋玉枝愣是不接招,不為她所用!
讓方如珠依舊得日日忍受楊媽媽帶來的雞飛狗跳。
見方如珠臉上疲憊之色更重,丫鬟不敢再說下去,隻心疼道:“姑娘自小金尊玉貴的長大,若不是出了那檔子事。
何必要繼居别家,受這些苦?
管這些個雞毛蒜皮?
”
方如珠難免又是一歎。
丫鬟鼓勵道:“姑娘且再等等,等過這幾個月,等您和二殿下成了婚。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這是他們如今唯一的指望,主仆二人遂也不再說别的,說起下次二殿下再登門的時候,方如珠該如何打扮,該同他談論什麼雲雲。
*
前院書房裡。
沈遇正同宋彥秉燭而談。
翁婿二人滿打滿算才認識了三天,說過不到十句話。
在宋彥的認知裡,自家閨女先天不全,延請了京城名醫都不見好,隻有個雲遊術士給自家閨女批過命,說她并不是得了癡傻的病,隻是缺了一魂一魄。
又說了些“否極泰來,福運雙全”之類的雲裡霧裡、玄而又玄的話。
宋彥飽讀聖賢書,對鬼神之說心存敬畏,卻不會奉為圭臬,因而他一直沒想過閨女真有恢複正常,更沒想過自己還能多個女婿。
他同沈遇稱不上熟稔,更談不上感情,隻是在周氏的言語裡,知道了他的生平,知道他對自家閨女極好,才對他有了幾分愛屋及烏之情。
現下,宋彥雖不知道沈遇特地過來自己書房是為了何事,但還是讓他不必見禮,直接落座,又讓小厮拿了他珍藏的茶葉,沏了兩盞好茶過來。
沈遇雙手接了茶盞,仔細品過後,他揭開茶蓋,感歎道:“湯色橙黃,芽尖挺立,毫毛繁多,還都取自芽頭。
嶽父大人,這可是君山銀針?
”
宋彥本人除開讀書,就愛作畫品茗。
隻是從前家裡條件不允許,他作畫隻為了幫補家用,也喝不上什麼好茶。
見沈遇一下子就品出了自己的珍藏,宋彥捋着胡須笑道:“前兒個知遠讓我拘在書房裡睡,隔天我見他沒睡好,特地給了他一盞喝。
那渾小子非說我是對他使壞,故意給他喝‘苦水’,遠不如你這般知道好壞!
你要是喜歡,一會我給你包一些帶回去。
”
沈遇把茶盞擱了,笑道:“知遠是我見過最懂事妥帖的孩子,我在他這個年紀,是絕對不如他的。
想來他知道這是您珍藏的好茶,想讓您留着自己慢慢喝,才那般說的。
他尚且知道這些,我哪兒能要嶽父大人為我割愛?
”
自古當父母的,甭管他們自己怎麼說孩子,卻聽不得旁人說自家孩子一點不好。
宋彥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
沈遇順勢道明了來意——把宋玉枝的擔憂和後續的應對法子合盤托出。
半晌之後,宋彥輕捋胡須的手一頓,問道:“這法子……是你想的,還是枝枝想的?
”
沈遇卻并沒有回答,而是道:“不知道嶽父大人覺得此法可行否?
”
宋彥沒憋住,忍不住笑道:“聽你這話的意思,要是我覺得此法并無不妥,那便是枝枝想的。
若是我覺得這法子不好,這就是你想的對嗎?
”
沈遇回了個恭敬的笑,算是默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