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人不能既要又要
随着宋玉枝的訴說,方如珠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真的順着她的話思考起來。
“當然,我也知道,葉兒是被心腸不好的人家收養,所以才會經受這些。
若是沒有當年的事,你應該會在機金家村平安長大,長到五六歲就開始在家做家事,喂雞喂豬,拉扯弟弟,閑暇時候跟姊妹一道上山下河,打柴摸魚砍豬草,就為了每日能吃上七八分飽,逢年過節吃上一頓肉……”
“等你好不容易長到眼下這個年歲,怎麼也該談婚論嫁,收幾兩銀子聘禮,扯根紅頭繩,做一身紅色布裙,辦上幾桌簡單的水酒,嫁給同村或者附近鄉裡的同輩後生,計劃着三年抱倆,一舉得男……”
這樣的生活,在鄉野長大的葉兒聽來,那再正常不過。
甚至在遇到宋玉枝之前,這已經是葉兒夢想中的生活。
但在嬌生慣養、心比天高的方如珠來說,過那種連方家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比直接殺了她還難受!
毫不意外的,宋玉枝在方如珠臉上瞧見了嫌惡的神色,便繼續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方如珠,你不能既責怪方家擅自改變你的命運,方大夫人不夠喜愛你,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不屬于你的人生。
”
方如珠怔了怔,但随即她回過神來道:“他們拉我入局,改變了我的人生,給我更好的生活,本就是應該的!
”
宋玉枝蹙了蹙眉,“應該?
什麼叫應該呢?
你的意思是,他們應該讓你一輩子都過上先前那種日子?
”
方如珠理所當然道:“那是自然。
萬事總該有始有終。
”
宋玉枝實在是有些被她的腦回路折服,“是啊,有始有終。
可是方如珠,如果你不曾害我呢?
”
如果方如珠不曾加害宋玉枝,方家所有人還會以為當年方大夫人生下的是死嬰,真正的方家嫡長女已經不在人世。
即便他們再膽戰心驚,怕是也不會主動挑破這個秘密。
而宋玉枝呢,雖然早就發現了方如珠有些古怪。
但她也不是好事的人,隻要方如珠不招惹她,她多半也不會想着去主動去探究什麼,隻會靜觀其變。
算算日子,現在方如珠應當如她期望的那般,上了玉牒,正式成為了皇室成員。
那時,即便她的身世曝光,皇家顧忌到顔面,也會将這件事掩蓋下去。
當然至于掩蓋之後,會不會秋後算賬,就未可知了。
“你接受了十來年的名門閨秀的教導,說話行事妥帖周全,一般人根本挑不出你的錯處。
想來以你的自信,應當有把握,隻要嫁入皇家,就能籠絡住貴妃娘娘和二殿下,再不怕事發吧?
可惜……”
宋玉枝輕歎一聲,頓了頓後才接着道:“可惜你多走了一步,那一步錯了,滿盤皆落索。
”
聽到這,方如珠再強撐不住那理直氣壯的嘴臉,讷讷道:“是我。
難道我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不怪别人,全怪自已……不對,不對!
我怎麼會害我自已呢?
還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宋玉枝……對,我沒錯!
都是你們害我!
”
她不再刻意僞裝,但時而低聲自言自語,時而高聲接着控訴,反而看着越發瘋魔。
宋玉枝也沒指望三言二語就讓方如珠醒悟,上演什麼改過自新的合家歡戲碼。
她說這些話,一則是讓方如珠放棄同方老太太沆瀣一氣,将黑鍋推給方大夫人。
二則,就是讓方大夫人看清方如珠的真面目,消磨掉她對方如珠的最後那點感情。
如今,兩個目的都達到了——方如珠沉浸在自已的世界中,已經不能再配合方老太太做僞供。
而方大夫人則是全副身心都撲到了葉兒這親生女兒身上,一邊抹淚一邊自責道:“都怪娘粗心,若是早些提出查看你肩胛上的胎記,就能早些發現你前頭受了那樣多的苦……我可憐的葉兒,娘的心肝肉,都是娘對不住你。
”
葉兒紅着眼睛,說話還是輕聲細氣的,“您别自責。
要是您先前提出來,我也不會給您瞧的,還會問您‘是不是不相信我,才會要瞧我身上的胎記’?
您這麼疼我,多半也是會不了了之的。
”
方大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卻又不禁破涕為笑,輕擁着葉兒的肩胛,恨不能将她揉進懷裡。
再擡眼,方大夫人再瞧方如珠的時候,已不見猶豫和為難之色。
她轉過臉,對着方老太太淡聲道:“婆母,時辰也不早了,如珠既已經無礙了。
就按您說的,立刻将她送到莊子上吧。
朱媽媽,這次你跟着其他人一道護送。
免得那麼些人,都看顧不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又鬧将起來。
”
朱媽媽應諾一聲。
方老太太神色讪讪,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正午之前,方如珠再次被送出府。
朱媽媽做事穩妥,出府之前就給她喂了一碗安神湯,又用寬大的布條将方如珠的綁好——既然能确保她路上安分,也不會傷着她嬌嫩的肌膚。
方老太太也沒在那清幽小院裡多留。
臨走之前,也不知道是出于歉疚,還是别的什麼考量,方老太太看了葉兒好幾眼,還同方大夫人說如何接回葉兒,昭告葉兒的身份,全看她這當娘的意思,自已決斷就好。
送走了方老太太,方大夫人讓人擺了飯。
老太太身邊的羅媽媽又過來了一趟,送來好些葉兒用得上的衣料和補品,說是老太太私庫裡的。
算算時辰,應當是老太太一回去,就讓人張羅開私庫揀出來的。
後頭在飯桌前,方大夫人少不得歎息出聲,“今日的事,多謝枝枝你替我解圍了。
可偏偏……”
偏偏方老太太将方家的聲譽,看的比家裡任何人都重要,不惜聯合方如珠鬧出今日這樣的事。
但她又沒有壞到骨子裡,得知葉兒這親孫女在外頭受苦,她又多少有些動容和不忍。
這種關系怎麼說呢?
就好像冬日裡得了一件濡濕的夾襖,穿上冷,脫了也冷。
這就是徹頭徹尾的方家家事了,宋玉枝不準備再參與,便主動轉換話題,“五月底,我家酒樓要開張了。
夫人也知道,我在京中時間尚短,無甚根基,不知道您到時候方不方便莅臨剪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