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唇亡齒寒
聽到建元帝這樣說,蘭貴妃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嘴角。
随即,蘭貴妃又用帕子捂住了唇,戚戚然道:“陛下莫要哄騙臣妾,這事雖然是方家的家事,卻事關兩家聯姻。
天下人都知道那方如珠是晏兒闆上釘釘的妻子……輕不得重不得的,稍有不慎,叫外人知道方如珠不止并非方家女,更是那等心黑狡詐、手段龌龊之輩,臣妾和晏兒怕是要成為全天下的笑話。
”
“朕怎麼會讓你和晏兒為天下人取笑?
蘭兒,别把事情想得那麼糟糕。
天下人确實隻是海、方兩家早有婚約,但眼下庚帖未換,玉牒未下,她便還不算是咱們海家的人。
随便安排個理由,讓她病逝就是了。
”
建元帝攬着蘭貴妃的肩膀輕拍,柔聲道:“那方家的門第本就不高,假冒的方家嫡女更是面容普通,她配咱們晏兒實屬高攀。
隻是礙于祖上承諾,不好違背罷了。
如今捉到方家的錯處,正好把這樁親事給退了。
”
蘭貴妃唇邊掩藏的笑意,一點點褪下。
這一瞬間,她甚至有些發冷——
方如珠妄圖害人性命,确實有錯在先,也素來不算讨她喜歡。
但如何責罰,都可以按着律法量刑。
怎麼也不至于輕飄飄地就可以随便給她安排個理由,讓她病逝!
那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蘭貴妃再次意識到,昔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枕邊人,在登上高位後的數月裡,早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變成了連她都覺得陌生的模樣!
見她垂着眼睛久久沒有言語,建元帝又道:“蘭兒可是在擔心百姓會傳晏兒克妻?
這一點你也不用操心,他是朕的兒子,是皇子,哪個不要命的敢在明面上那麼說他?
至多也隻會說方家女兒沒福氣罷了。
等過個一年半載,便沒人會記得這樁事了。
屆時朕再為他挑選個門當戶對的皇子妃,便算是揭過了。
”
蘭貴妃心中百轉千回,總算調整過來。
她破涕為笑道:“不知道是臣妾愚鈍,還是陛下太過英明。
這事到了陛下這裡,就再簡單不過了。
用這點小事來煩擾陛下,實在是臣妾的不是。
”
建元帝為蘭貴妃拭去臉上殘留的淚痕,“在朕心裡,蘭兒你才是朕的發妻。
咱們夫妻結發多年,遇着事兒了,你想着朕是應該的,朕也願意替你排憂解難。
隻要咱們能一直夫妻同心,不像方家大房夫妻那般,因為一點小事,就鬧了個夫妻離心的下場……”
蘭貴妃聞弦歌而知雅意。
建元帝這是在借着方家的事情提點她。
至于什麼近來宮中蘭貴妃耿耿于懷,而在建元帝看來是不足挂齒的小事呢?
就還是選秀進新人那回事。
因為那樁事,蘭貴妃明面上雖然未曾如何,但心裡确實多了根刺。
她本以為自已已經掩飾的很好,沒想到建元帝還是有所察覺。
蘭貴妃複又垂下眼睛,依偎進建元帝的懷抱,“人都說患難才能見真情,陛下待臣妾卻是十數年如一日的好。
臣妾都省得的。
”
建元帝龍心大悅,幹脆就沒離開芝蘭宮,使人把公文悉數送來,當夜更是直接宿在蘭貴妃這裡。
翌日恰好是朝會,天還不亮,建元帝輕手輕腳地起了身,也不讓人喚醒蘭貴妃,去了外間更衣洗漱。
而等他離開,方才還睡得香甜的蘭貴妃便擁着被子坐起了身,兀自沉吟起來。
一直沉吟到天光大亮時分,前頭朝會都散了,蘭貴妃才回過神來,如往常一般更衣上妝。
午飯之前,二殿下海晏過了來。
前一日他已經得知了真相,所謂被“趕”走,也不過是母子倆耍的一點小花招,好讓建元帝知道蘭貴妃這裡情況不對,分出時間主動過來瞧她。
屏退了宮人後,二殿下便笑道:“還是母妃有辦法。
聽聞昨日父皇午後過了來,一直到今晨才走。
晨間朝會,父皇也沒提方家……父皇應承下不把事情鬧大了,對不對?
”
問完,二殿下發現了蘭貴妃神情有異,不覺就止住了笑,正色道:“可是兒子想錯了,父皇并沒有應下?
”
蘭貴妃努力撐起一個笑,“你父皇答應了,他說你和方如珠本就不相配,隻是礙于兩家祖輩還在世時的約定,不好輕易退婚。
如今方家出錯,正好讓他家主動把親事退了。
”
“退親之後,方家便同天家沒有幹系。
他家調換女兒的事情隻是家事,翻不起什麼風浪。
方家不會滿門獲罪,表嫂的那個小徒弟也能順利恢複身份。
我也不用娶性情不投的方如珠。
這結果……難道不算是皆大歡喜嗎?
”二殿下越發不解。
母子連心,蘭貴妃同他無甚好隐瞞的,便把建元帝準備對方如珠的處置一并說了。
二殿下同樣沒想到建元帝會直接要了方如珠的命。
畢竟在他印象裡,他的父親公正嚴明又宅心仁厚。
這才能在才高舉義軍大旗之時一呼百應。
新朝建立到現在,還不到半年,他的父親已經可以輕飄飄的不把人命當回事了。
尤其他不回事的人的身份是假的,但在先前真相不明的時候,兩家可是實打實地來往了好些年。
方如珠從前待人接物挑不出錯處,多年來她對着建元帝和蘭貴妃的時候,更是謹小慎微,殷勤周到。
前不久,她才親自縫了個引枕給建元帝,讓他靠着辦公,不至于傷了腰。
建元帝還在人前不止一次誇過方如珠孝順乖巧。
在他們母子或者說所有人心裡,建元帝應當是把方如珠看成自家小輩的,怎麼也不會以那種涼薄的口吻,讓方如珠随便尋個由頭去死。
二殿下張了張嘴,突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母子倆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蘭貴妃歎息出聲,“晏兒,或許從前我們都想錯了。
你的對手,從來不是你大哥,而是……”
而是一個正當壯年、卻已經面目全非的涼薄帝王。
陪伴在這樣的帝王身邊,縱然坐上了太子之位,又能落下什麼好呢?
今日他能随意發落一個曾經的小輩,來日就也有可能不留情面地處置親子。
二殿下心中沉悶,再次失語了半晌後,他壓下那股唇亡齒寒的無力感,隻道:“母妃,咱們先不去想那些還沒影的事。
隻論眼前,事情怎麼也算妥善解決了,兒子這就出宮去給表哥表嫂報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