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42節
“阿彌陀佛。
”
在這一聲浩蕩的鐘聲中,姜婳同橘糖還有晨蓮一同入了大殿。
她望着面前金燦燦的神佛,虔誠跪下。
待到上完了香,有小僧引他們去見刻平安符的高僧。
同旁的寺廟不同的是,開元寺的平安符不是薄薄的一張黃紙,而是僧侶手刻的。
姜婳一行人被領着入了另一間大殿,裡面處處都是在刻平安符的僧侶,小僧領着他們到了大殿最偏僻的一處,裡面的僧侶一身素衣,沒有身着袈裟,手中也同外面那些小僧一般正在刻着平安符。
小僧行了個禮:“師叔。
”
一身素衣的僧侶年紀看着并不大,輕點頭應了這一聲‘師叔’。
他望着面前的小姐,靜聲道:“在下元初。
”
聞言,姜婳輕聲道:“元初師父好。
”
元初寡如水的眼眸在姜婳身上停留一瞬,随後道:“施主稍待片刻。
”
姜婳便安靜地等待着。
她看見元初拿出了一塊玉,細緻地雕琢着,最後刻上了‘平安’二字,一旁的小僧眼眸怔了瞬,随後望向身前的小姐。
以他的修為,看不出這位小姐的機緣。
但是元初師叔此時雕刻的玉,源于菩提樹下。
這些年即便無數達官貴人相求,元初師叔都未應允。
面前這位小姐——
元初落下最後一筆,抖落了一手的玉屑,将手中刻好的平安符遞給了姜婳。
與此同時,也又一旁的僧侶将兩塊木刻的平安符遞給橘糖和晨蓮。
元初那雙寡淡如水的眸在橘糖身上停留片刻,随後望向了身前的姜婳。
“施主慢走。
”
姜婳輕聲應:“多謝師父。
”
一旁的橘糖望着手中的平安符,手輕輕地握緊。
她回身望向了不遠處的元初,正同元初的視線對上,橘糖捏着平安符的手又緊了許多。
她上一世,見過元初。
......在公子死後。
*
依舊是來時的小僧,領着她們出了大殿。
姜婳望着遠處一排又一排的月桂樹,停下腳步,凝神看了一會。
每棵樹上似乎都有名字。
小僧見她望着那些樹,解釋道:“寺廟中的每一顆月桂樹,上面刻着的名諱都是寺中的僧人的法号,隻是大多數都圓寂了。
”
小僧的語氣夾雜些歎息,不過很快又意識到了自己不該生出這種情緒,忙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姜婳捏緊手中那塊玉做的平安符。
重生之後,她一直在學會一個道理——生死渺茫。
她不知重生是何處來的機緣,但是既然得了這份機緣,就應該珍惜。
山間的光透過重重的樹枝照下來,帶着些别樣的柔和,映亮了少女的臉。
柔和的光下,一身素衣的少女靜靜地望着遠處的月桂。
*
莫懷止住了腳步:“見過安王殿下。
”
月桂樹下,徐宴時怔了一瞬,輕聲道:“我不知曉她今日會來。
”
他的臉處在一片陰影之中,聲音格外地輕:“我沒有想讓她看見我如此模樣,一瘸一拐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去告訴老師,我下次不會了。
”
莫懷從懷中拿出藥,遞給他。
他沒有回應徐宴時的那些話,隻是靜聲道。
“殿下的腿本就傷了,如何還能在山階之上奔跑。
寺廟中人流擁擠,若是有人不小心沖撞了殿下,會發生一些我們都不願意看見的事情。
這是藥膏,若是殿下不介意,屬下現在去寮房為殿下上藥。
”
徐宴時垂着眸,許久之後還是說了一句:“好。
”
适才慌不擇路,他已經摔了一次,衣袍下面已經滿是血。
莫懷在寮房從下面掀開徐宴時的錦袍時,蹙了眉:“殿下,何事您都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身體,公子若是知曉了......”
莫懷沒有将後面的話說完。
他望着徐宴時的腿,雖然一衆大夫都說安王殿下的腿救不了了,但是公子這些日一直在尋找是否有法子。
古書中不是沒有人瘸腿之後又好了,隻是這一次,安王本就瘸了的腿上又添了新的傷。
想到适才徐宴時的慌忙‘逃跑’,莫懷手停了停。
“小姐看見了。
”
他直接道出了适才的事情:“小姐看見殿下的背影,便認出來了。
”
看見他,自然也就看見了他想要隐藏的一切。
言外之意是,從此以後見到姜婳,徐宴時就可以不用如此躲藏了。
聽到莫懷的話,徐宴時整個人都低沉了起來。
他望着自己廢掉的腿,上面滲出的血被莫懷擦拭掉,然後是藥粉和紗布。
莫懷熟練地處理着。
從始至終,徐宴時都低垂着眸。
光從寮房的窗戶映進來些,但是絲毫沒有映道青年的身上,他頭上的墨冠不知何時也歪了。
他像是強忍着,卻還是在下一瞬哭了出來。
這一身狼狽被她看見,他心中的防線徹底被擊碎,那些隐含的痛苦開始從他的鼻腔蔓延,他隐忍地,一聲一聲哭訴着。
隻是習慣了笑,他連哽咽的聲音都格外地小。
莫懷垂下了頭,捏着紗布的手停了一瞬。
生在皇家,有些事情便是安王所必須要面對的,隻是早和晚罷了。
如今太子還未登基,便已經能夠如此對待安王,待到太子登基,安王所要面臨的情況隻會殘酷數倍。
莫懷沒有出聲,隻是一點一點聽着身前人的哽咽。
有什麼東西,在他說出‘小姐看見了’的那一瞬,徹底崩塌了。
徐宴時捏着那塊碎玉,許久之後,知道碎玉嵌入了手中,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才冷靜了下來。
他像是一灘死水,望向面前的莫懷。
他手心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莫懷看見了,許久之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留下了藥膏和紗布。
“小姐此時應該在西南處。
”
留下這一句話,莫懷便走了。
徐宴時怔了一瞬間,手心的血還在不停地流。
他不知道,怎麼他就離他的神女這麼遠了。
......真的好遠。
他想起那日模糊地睜開眼,看見姜婳的那一瞬——
遠處是燭,身下是海。
她在燭火之前,在海水之上。
*
徐宴時沒有去,而是安靜地下了山。
那個在寮房之中哭泣的青年,端正了自己的墨冠,臉色蒼白卻肅穆地走出了人流來往的寺廟。
他的身後是一排又一排的月桂。
月桂代表着思念。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他的身後跟了一個小太監,是他也不怎麼熟的小太監。
但是和從前那個小太監一樣,是他可以相信的人。
因為是謝欲晚給他的。
或者說,是‘老師’給他的。
他隻是......還不習慣這樣喚一個同他一樣大的青年。
他曾經在宮殿之外,仰望那一身雪衣的青年同他的父皇一起交談,從許多年之前,那個被父皇喚作‘雪之’的青年,就映在了他的眼眸中。
是一種對于強者的仰望。
他知道他此生都無法企及。
可是有一日,在他斷腿後的一日,那個青年穿着一身雪衣,到了他的面前。
他并不好奇為什麼皇宮之中青年能如此肆意。
他聽足了有關世道對青年的贊美。
那時,青年望着他,俯身點亮了一盞燈。
青年喚了他的名字。
他怔了一瞬,手中捏着那塊碎玉。
青年沒有問他恨不恨,要不要報仇,隻是輕描淡寫地說着颠覆天下的話。
就像是,從一開始就很了解他。
他甚至隻是在吩咐:“先養好傷。
”
他那時望着青年的一身雪衣,突然就想起了父皇,他知道這天下明面上是父皇的,但是如若真的要算,青年擁有一半。
隻是那些有關野心的一切,青年從來不會宣之于口。
可那日青年說了。
一身雪衣的青年淡垂着眸:“你救了她,失了一條腿,你想要的,我給你。
”
那時便是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麼,但是他明白了青年口中所言的是‘天下’。
......
思緒回轉,徐宴時一步一步邁下台階。
他的腿依舊一瘸一拐,但是整個人卻沉靜了不少。
山寺又敲響了鐘,一聲一聲地回蕩。
到了暮時,上山的人已經不多了,大多數都是下山的人。
徐宴時用尚算完好的另一隻手握着那塊碎玉。
天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