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19節
第七十九章
像是一縷風,拂過了那方幹淨的雪袍。
雪袍被輕輕掀起了一角,蠟燭的光也晃動了些。
少女轉頭望向很遠很遠的窗戶,輕聲道:“謝欲晚,風從好遠的地方吹進來。
昨日下了雨,今日外面的空氣一定很好。
”
她似乎隻是在同他閑聊着。
青年透過燭光,一直望着少女。
他身上的雪袍并不算幹淨,衣角都透着一層淡淡的血。
隻是因為野栀子的濃郁香氣掩着,同這牢獄之中的氣息混在一起,不太能讓人察覺出來。
但他知道,她應該有有所察覺。
她轉過去尋窗戶時,燭光映亮了少女泛着淡淡的紅的眼眸。
一種泛着澀意的感覺在他心中湧起,他很難說清這是怎麼的一種感覺,隻是定眸一直看着身前的人。
青年的聲音很低:“去尋莫懷,他有錢。
”
其實就是他的錢的意思。
姜婳原本在望着遠處的窗戶,聞言緩緩轉回了頭,她輕聲笑了一聲,垂下頭,聲音低得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莫懷也沒有錢了,商陽那些長老把錢都搶走了。
不止錢,你的府邸也沒了。
”
她誇張地說着事實,擡眸望向裡面的青年,她的眼神中帶着些笑,還有些不能言說的情緒。
拐角處的晨蓮彎眸了一瞬,望向了一旁什麼都聽不到的莫懷。
小姐這是在同公子告狀嗎?
姜婳的确在同謝欲晚告狀,隻是語氣輕描淡寫、溫風和煦。
她将自己的手穿過牢門,輕輕地牽住了青年的手。
不同于謝欲晚的手常年冰涼,她的手是溫熱的一片。
她牽住他的手時,能感覺到他并沒有分毫的抗拒。
原本因為前世那十年,牽手、擁抱、親吻于他們而言,便隻是如呼吸一般尋常的事情。
原本該這樣的。
但青年将她的手回握住時,她還是怔了一瞬。
幸而他也隻是望着他們相牽的手,并沒有注意到她一瞬的停頓。
幾乎是一瞬間,她已經平複了那種‘奇怪’的情緒。
她望着牢獄裡面的青年,看着他染出血污的雪衣,輕聲道:“謝欲晚,我從前在宴會上吃了一種很甜很甜的糕點,等你出獄了,我讓晨蓮做給你吃吧。
隻是晨蓮不太會做飯,上次她做的鮮花餅竟然是用鮮花裹着面團,不過這一次是沒有餡的糕點,最多也隻是用面粉裹着面粉吧......”
她垂着眸說着,青年也就靜靜地聽着。
直到一滴淚到了他的指尖,他怔了一瞬,許久之後,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
溫熱的淚珠從他的手掌中摩挲而過,即便未看見少女通紅的眸,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悲戚。
是小聲的呢喃和哭訴,她将眼垂上,用臉貼緊青年撫上來的手。
“謝欲晚,他們欺人太甚。
”
是因為他而生的悲戚。
謝欲晚隻能收緊自己的手,輕聲應和着少女的話。
“嗯。
”
姜婳垂着眸,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她是真的為他感到委屈。
即便天子能夠忘記謝欲晚曾經為他做過什麼,那那些長老們呢?
他們怎麼能,又怎麼敢這樣對謝欲晚。
從那個奴仆口中,聽見‘謝家長老’四個字的時候,姜婳隻堪堪維持了面上的平靜。
隻有她自己知道,在聽見的那一刻,她渾身都在顫抖。
這些年謝欲晚為謝家做的還不夠嗎?
天子便算了,為什麼連謝家都要如此對待他。
那些長老們滿口仁義道德,控制謝欲晚的情|欲,幹涉謝欲晚的人生。
族中人更是如水蛭一般,蠶食着謝欲晚的一切。
但是在謝欲晚危難之際,那些長老、那些族人們又做了什麼呢?
明明要四日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們兩日便來了長安。
世間哪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兩個常年不出商陽的長老們,恰就在謝欲晚出事的那一日,不遠千裡來了長安。
又恰巧聽聞謝欲晚入獄的消息,上門借着身份占了府邸。
嘴上說着府中需要一個住持大事的人,但轉手就将莫懷同橘糖趕了出來。
便是說給三歲小童聽,三歲小童也知這是個鬧劇。
他們便是連敷衍一下謝欲晚都不願意。
便是拿準了謝欲晚的端方有禮,便是覺得謝欲晚不會欺君罔上。
便是......欺人太甚。
她未忍住,低聲哽咽了起來。
青年冰涼的手覆在她的臉上,她輕輕地将自己埋入他的手中,将自己眸中的淚都一并同青年共享。
他不會因為這種事哭的。
便當是她幫他哭。
隔着牢門,青年能夠做到事情實在有限。
他甚至尋不到一方能夠為少女擦拭眼淚的帕子。
聽着哭聲,青年的聲音變得低啞起來。
“别哭了。
”
姜婳輕聲應了應,但是眸控制不止眼淚,但她還是擡眸望向他:“沒有哭。
”
燭火映亮少女的淚痕,她睜大眸,像是努力證明自己沒有再流淚一般,但是臉上明明就都是淚。
謝欲晚望向那方雪白的袍,撕裂了布。
少女看着他将那塊布遞到了自己手中,望着手中這一方雪白的布,姜婳原以為他是讓自己擦拭一下臉。
一邊想着自己是不是像一隻小花貓了,姜婳一邊擡起了手。
很快她又看見青年俯首撕了一方雪白的布。
她原本就望着他,他擡起眸時,也就恰好同他的眼睛對上。
青年靜靜地看着她,沉聲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安靜地低下頭,拿過她手中那一塊雪白的布,低頭輕輕為她擦着手。
随後,他用她擦剩下的那方布,也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
望着他的動作,姜婳原本的哽咽聲也慢慢變輕了。
謝欲晚擦幹淨了自己的手,才拿起另一塊雪白的布。
他擡眸,望向身前被燭火映出的姜婳。
少女亦擡着一雙眸,望着他。
他捏着布的手緊了一瞬,燭火映照下,她像是春日的花。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軟,又帶着幾分酸澀。
因為他知曉,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憐惜。
就如同她憐惜那個路邊賣花的小女孩一般,她憐惜他。
他同那小女孩,本質上并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因為有前世那十年,她對他的憐惜,比起那個賣花的小女孩,可能會稍稍多些。
也或者,還摻雜着幾分恩情。
以至于她能夠主動牽起他的手,一聲又一聲地安慰他。
他擡起帕子,輕輕地擦拭她面上的淚痕。
對視之間,隻覺自己的卑鄙。
可很可恥地......
在掙紮之中,他心中又生出了一分歡喜。
偷來的歡喜。
每一分歡喜都如一根稻草,他見她一面,看她一眼,心動一次,那壓在他心上的稻草便多上一根。
他的手隔着帕子摩挲着她的臉,似乎想說什麼。
但不遠處晨蓮笑盈盈道了一聲:“小姐,到時辰了,官差來催了。
”
姜婳轉身望過去,燭火恰好這一瞬也熄滅了。
姜婳垂頭,從荷包中拿出了兩顆糖,遞給牢門之後的青年。
因為官差在催的緣故,她聲音不由快了些。
“謝欲晚,包裹裡面除了衣服,還有一些吃食。
遠山寺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了,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嗎?
”
謝欲晚手心中的糖就是大街上最尋常賣的那種。
可因為是她遞過來的,于他而言,很珍貴。
他望着少女的眸,很遠很遠的窗戶又吹過來了風,掀起了他雪白的衣袍。
他有一瞬想過同少女坦陳,例如他其實并沒有她想的那般可憐——
風很快就止住了。
他的心也在一瞬間止住了,他聽見自己對她說:“沒有了。
”
少女望了他一眼,輕聲道:“那我走了。
”
他輕聲點頭,看着她的身影一點一點消散在自己的視線中。
風似乎又從那個很遠很遠的窗戶吹了過來,那件雪白的衣袍被一下又一下地掀起。
他垂眸望着那一朵純白的野栀子。
*
牢獄外。
姜婳從荷包中又拿出了些銀子,遞給了獄卒:“多謝小哥。
”
獄卒本來還在催促着,聽見這一聲‘小哥’,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望了望牢獄深處,待到姜婳一行人走後,走過去打開了上面的窗戶,又點亮了一盞燈。
姜婳一行人到了馬車旁,晨蓮從其中拿出了一套幹淨的衣裳。
“小姐,換上吧。
”
姜婳沒有推辭,接過衣裳上了馬車。
幾乎是接過衣裳的那一瞬,她就望向了不遠處牢獄所在的方向。
她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青年手心冰涼的觸感似乎還在上面,她垂下眸,捏緊了手中幹淨的衣裳。
有前世那十年,牽手、擁抱、親吻于他們而言,都隻是如呼吸一般正常的事情。
她不由問自己,她會因為呼吸臉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