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70節
他安靜地翻閱着,許久之後,還是閉上了眼。
他對自己說也好,可說了數聲,發現騙過自己還是太難了些。
于陳望着那一方棺木,想起了許久東西,最後垂上了眸。
風穿堂而過,他坐在一方木椅之中,明明是白日,周圍卻是昏暗的一切。
那滿目的火光在他眼中蔓延,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那一場火究竟燒沒了什麼,于陳說不清,可是命運的軌迹似乎從那一日開始便不一樣了。
少女的臉時不時從他腦海中閃過,他止住腳步,望着她的背影。
他什麼都快記不住了,但是記住了那日他帶着她離開姜府時,少女遲疑了一瞬随後輕聲道:“我們爬窗吧。
”
其實門就在前方,可他們還是爬了窗。
他看着少女明明是怕的,可還是一步一步地邁出去了。
後來他們一起鑽狗洞,兩個人手上臉上身上全是灰,對視一眼,卻又都笑了起來。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情,那裡甚至他不能算全然動心,可如若真的回想,他的記憶就會停留在那一瞬。
......也隻能停留在那一瞬了。
于陳笑着,淚齊齊從眼眶留下。
明日他便要離開長安了,這是一個匆忙卻又不算意外的決定,他想送陳離回到故土。
至于科舉、至于功名,在姜家的一切水落石出,父親的一切真相大白之後,已經不重要了。
他這般的人不能入朝為官,如若沒有她和謝兄,他此時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有悖理想,有悖道義,這不是他曾經要走的路。
天地之大,悠悠。
他前生實在算不得苦楚,父親之罪,父親雖已身死,他也該去盡力償還。
隻是,在啟程前往這些‘宏大’的路途前,能夠再同她相見一次,他是歡喜的。
隻可惜天降大雨,這份歡喜最後也變成了明日的匆忙,可似乎這又才是人生的常态。
于陳望向裡面那方棺木,眸色清醒。
*
小院中。
莫懷難得在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緊張的情緒。
倒不是說公子平日不會緊張,而是即便緊張,公子情緒也不會分毫外露。
如今能夠露出來......答案實在太簡單,莫懷不再細想。
果然,很快,廚房裡面就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随後是橘糖無奈的一聲‘公子’。
莫懷垂眸,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果然,很快就傳來了橘糖“糊了燒糊了公子,火,是拿出來不是放進去,公子”的聲音。
莫懷在門外靜靜聽着,突然覺得這樣也好,公子身上總算也多了些煙火氣。
也會緊張,也會着急,也會忐忑,也會有怎麼都做不好的事情。
他總覺得,這樣的公子,會快樂一些。
快樂,這個同公子絲毫不搭的詞,但莫懷在那麼一瞬間就是聯想到了。
他抱着劍,垂着眸,過了一會看見了橘糖被廚房嗆出來的場景。
雨還在不住下着,橘糖一出廚房門就撐起了傘,她像是避難一般到了莫懷身邊,輕聲道:“公子也不知道怎麼了,辣椒怎麼能夠那麼加呢,那個火也是,就像和公子作對一樣......”
橘糖說着說着,居然也笑了起來。
在旁人面前,莫懷倒是沒有再笑了。
他望着廚房裡面忙碌的身影,眼眸凝了一瞬。
旁邊的橘糖還在說着什麼,叽叽喳喳的,但并不吵。
他們兩個站在樹下,一顆梨子突然從樹上落下來,莫懷沒有看,卻伸手接住了,随手遞給了一旁的橘糖。
這樣的事情就像是發生過很多次,橘糖用衣袖擦了擦,随後用力将梨子掰開,遞給莫懷一般。
莫懷望着黃燦燦的梨子,沒有接。
橘糖不由打笑:“你怎麼也不吃掰了一半的梨子,和寒蟬一樣。
”說着,橘糖已經咬了一口自己那一半的梨子:“好甜,真的不吃嗎,很好吃的。
”
莫懷搖頭:“我不吃梨子。
”
想了想,莫懷補了一句:“今日若是小姐把這半邊梨子遞給公子,公子也不會吃的。
”他以為他說的已經很明白,沒想到橘糖直接搖了搖頭:“才不會,公子又不像你一樣不吃梨子,還是小姐遞的梨子,公子不可能不吃的。
”
說完,橘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一邊又道着:“好甜,你真的不吃嗎?
梨子很好吃的,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梨子呢,我、寒蟬、公子和小姐都喜歡,你要不試一試,可能也會喜歡的......”
聞言,莫懷随便道了一句:“那你去給寒蟬吧。
”
橘糖又咬了一口梨子:“說了寒蟬不吃掰開的梨子,不過切開的也不吃......”
樹上,梨子被雨淋着,像是褪去了一層霧色,遠遠看去,更黃燦燦了些。
第一百一十章
從前姜婳不知道,一個夜晚會過得如此地快。
入睡時,她還是很生氣,但是生氣着生氣着,也就入睡了。
其實不應該的,但是入睡之前,她腦海之中隻有明日要梳什麼頭發,穿什麼衣裳,見他時要說什麼話。
這般想着,房屋之外,漫天星辰。
在這個下了半日雨的夜晚,還是偷偷地全都冒了出來。
這一日,姜婳難得沒有做夢。
隔日起床時,清晨的光灑入屋中,微微映出少女潔白的側臉。
夏日的床褥很薄,姜婳輕輕一抓,就全部生了褶皺。
她起床,将褶皺一一撫平,随後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其實隻是去同他一起釀酒,在過往的歲月中,他們并不是沒有一起釀過,但是......因為提前許多日說了,這一次仿佛就變得不同了。
因興緻突然而起的歡樂和許久之前約定的期待是不同的,姜婳垂眸,明明還未見到他,她卻已經開始有些‘局促’。
同從前那些‘局促’不太相同,她望着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怔了許久,随後輕輕笑了出來。
她從梳妝台上拿出之前幾日購置的東西,将其拜訪得整整齊齊。
還是清晨,晨蓮還未來,姜婳為了讓自己的心靜一些,又翻起了昨天那本未看完的醫書。
昨日她躊躇許久不敢看的那一頁,此時也有勇氣看了,她将書翻開,停留在‘綠玉膏’的那一頁。
書中對于這種藥膏的記載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隻有昨日她見到的小小的一段。
她的眼神重新停留在上面,随後手輕輕地止住,凝眸細看。
待到發現這藥膏隻是折騰人些,本質上并不會造成什麼傷害之後,她心中輕輕松了口氣。
她從書桌上拿出一方宣紙,手持筆,許久之後才緩緩落下四個字——‘約法三章’。
隻是落下這四個字後,少女手中的筆許久都未再落下。
她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筆,隻是将這張宣紙疊起來,放進了荷包之中。
嗯,是她特意選的荷包,同衣裙相配的。
姜婳用手撐着臉,然後就聽見了外面晨蓮的敲門聲。
昨日她有吩咐晨蓮無論如何都要喚醒她,所以今日晨蓮的敲門聲音比平常重了一些,不過也很‘溫柔’就是了。
“進來吧。
”
晨蓮端着洗漱用的東西進來,見到書桌上攤開的書,輕聲道:“那奴等會去吩咐馬夫将馬車墊軟些,小姐等會可以在馬車上睡一會。
”
姜婳沒有拒絕好意,輕聲道了一句:“好。
”
洗漱完,用完早膳,姜婳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向着娘親的屋子去。
昨日娘親同她說,要給她梳一個新的發型......
到了屋子前,她發現娘親并未關門。
她在外面輕聲喚了一聲,才走進去。
聽見她的聲音,季窈淳從屏風後出現,柔聲道:“小婳來了。
”
姜婳應了一聲,随後過去挽住了娘親的手,她半倚靠在娘親身上:“昨日下了雨,今日山間空氣應該很清新,娘親同我一起下山吧。
我們去......去摘花,城外有好多花。
”
季窈淳聽着她的胡話,溫婉一笑:“那謝大人那邊要如何?
”
姜婳彎起眼眸:“同夫子約的是黃昏,現在才清晨。
”她也是今日推開窗看見外面的景色才突發奇想的。
本來時間就不算急迫,她隻要不去拿九連環,就能夠陪娘親一起去摘花了。
季窈淳摸了摸姜婳的頭:“不急這一日,長安夏日的雨很多的,日後再等一個雨日便好。
過幾日曉春要出嫁了,彼時小婳同娘親一同下山,可好?
”
“曉春要成婚了嗎?
”姜婳有些驚訝,随後小聲道:“那她的夫婿是一個怎樣的人,對她好嗎?
”
季窈淳回憶了一番:“是一個書生,父母早亡,家中還有一個妹妹。
娘親隻在信中見過,故而也不知曉容貌和品行,不過李大夫字裡行間,這個書生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夫婿。
”
姜婳一邊聽着,一邊想着什麼。
季窈淳站在她身後,輕輕抽下她頭上的簪子。
衣裳并不素淨,故而頭上钗環也要複雜一些。
她微微彎下身,同銅鏡中的女兒對視。
一瞬間後,季窈淳垂下眸,手輕輕地梳順女兒的長發。
她挑着挑着,手輕輕地将長發分為幾部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她認認真真地為女兒梳了一個發髻,随後将那些钗環一一插|入到合适的位置。
姜婳一直認真看着,她記憶中娘親為她梳頭發的場景,還停留在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她的頭發遠沒有現在長,她望着娘親的一頭秀發,就總會摸一摸自己的頭發,失落地問什麼時候她的頭發才能這麼長。
娘親那時候總是笑笑,然後将她摟在懷中,輕聲說道:“等到小婳長大的時候,就會有姨娘這麼長了。
”
她望着銅鏡中自己垂下的頭發,突然有一瞬間明白了姨娘口中的‘長大’。
這一個時辰過得很快,姜婳再擡眸時,娘親已經将最後一根钗環插|好了。
少女望向銅鏡,不由一怔。
......她其實沒有怎麼見過這般的自己,雖然還未上妝,但是因為發型和钗環,已經足夠......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形容。
上一世隻有在入宮赴宴穿宮裝時,她才會有如此繁複的頭飾。
隻是這一次同上一世不同,那些沉甸甸的、金銀鑲玉地,象征着弄榮華富貴的一切,沒有全部堆在她的頭上。
雖然還是有些繁複,但卻像是......花。
像是春日漫山遍野的花。
她原本是準備自己上妝的,随後發現娘親也為她準備好了。
姜婳總覺得這一切有些熟悉,待到反應過來後,她的臉不由羞紅了:“娘親!
”
季窈淳手持着眉筆,溫柔道:“乖,先别動。
”
姜婳擡眸望向娘親,随後看着娘親為她細緻地勾着眉。
情緒被阻斷了,這個人又是娘親,她一聲‘娘親’的後續也就沒了。
帶到被允許動之後,姜婳還是輕聲道了一句:“娘親。
”
季窈淳拿起口脂,溫聲道:“嗯,小婳笑一下。
”
姜婳便彎起了唇,帶着花汁的口脂輕輕塗抹在她唇上,随後被溫柔地推開。
“小婳,抿一下唇。
”
姜婳乖巧地抿了一下唇,随後都很聽話了。
許久之後,季窈淳看着銅鏡中的女兒,彎腰輕聲道了一句:“真美。
”
姜婳牽住娘親的手,輕輕地按壓着。
她适才好像明白了娘親在做什麼事情,如若前世她出嫁的時候娘親還在,娘親就會做今日做的那些事情。
姜婳轉過身,靠着娘親。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從始至終,季窈淳一直溫柔地看着她。
窗外的光輕輕映下來,可能因為昨日下了雨,今日的陽光也格外地柔和。
柔和的光隻能映出淡淡的影。
*
馬夫按照晨蓮吩咐将馬車裡面又墊軟了些。
姜婳換好了衣裳便出了府邸,上了一早便在等候的馬車。
馬車在山路間跑起來,馬夫在外面說道:“小姐,昨日下了雨,道路還有些泥濘,為了安全着想,馬車需要行慢些。
”
時間還很充裕,姜婳輕點了點頭,晨蓮對着外面說道:“知曉了。
”
聽見這一聲,馬夫便又安心行駛起來。
馬車内,姜婳安靜地看着書。
被特意墊過的馬車很軟,馬車又行駛得很慢,即便睡覺也不會太過颠簸。
但是姜婳并不太困倦,她一頁一頁地翻着書,認真地看着。
馬車裡面也是按照她的習慣擺放的,一邊是書,一邊是饴糖和點心。
等出了青山,馬夫才又道:“小姐,我們是去何處?
”
姜婳掀開車簾,望了望天色:“先去鋪子吧。
”
*
小院内。
被淋了半日的雨,樹上的梨子反而更亮了。
橘糖望着,踮着腳想要夠一個梨子,但是數上挂着梨子的枝丫有些高,橘糖踮腳了也沒夠上。
一旁有梯子,橘糖想了想,還是沒有添亂。
她轉身,就看見了已經冒起炊煙的廚房。
正當她想進去看公子做的如何的時候,小院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一時間,不僅她怔了,廚房裡面的公子也楞了一瞬。
橘糖一邊望了一眼公子,一邊走上前去開門。
如若是小姐,他們總不能将小姐關在門外,隻是小姐為何來的這麼早。
公子的确天還未亮就在廚房了,但是公子膳食還沒做好......
橘糖還在猶豫間,外面傳來了婦人和藹的聲音:“我是隔壁家的,想問問能不能買一些你們樹上的梨子,小孩饞。
”
這聲音一出,院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橘糖望向裡面的公子,還未等她去請示,莫懷已經拿了一個木簍裝了十來個梨子走到門前,橘糖順勢開門。
莫懷将手中的簍子給對面的大娘:“不用銀錢,都是鄰居。
”
本來是一句很尋常的話,但是配着莫懷沉默的模樣,橘糖不由笑了一聲。
大娘道了幾句謝,拿着梨子走了。
随後就是隔壁開門關門的聲音,随後是兒童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