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85節
昏暗的夜中,青年看着懷中呼吸平穩的人,唇邊浮現很淡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沒有管顧住,低頭輕輕地吻了少女的發絲。
*
隔日,姜婳再醒來時,床邊已經沒有人了。
她一怔,望向窗外,外面還在落着雨。
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如同那雨一般。
談不上生氣不生氣,她掀開被子,垂眸準備起身做些什麼。
就是在這個時候,青年推開門進來的。
她楞了許久,直到青年到了她身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有這麼委屈的語氣:“你去做什麼了?
”
謝欲晚摸了摸她的頭,将被子放好:“去做早膳了。
”
姜婳委屈地垂着眸,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适才那一刻的失落感,她輕聲道:“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
青年溫聲一笑,輕輕地捏了捏少女泛紅的耳朵:“本來是準備直接走的,因為小婳睡得很熟,實在不想吵醒小婳。
但是給小婳寫信的時候,總覺得就這麼走了小婳會生氣,便又延了半日。
”
姜婳抱住了青年的腰:“做的餃子嗎?
”
謝欲晚摸了摸她的頭:“嗯,是拜托橘糖包的,我煮的。
”
“上次你說讓我吃你包的餃子,結果就隻有那一個,騙子。
”姜婳輕聲嘀咕着,卻也明白是因為什麼,但知道不妨礙她現在說。
青年俯下身,整個人将少女抱起來,到了一旁的軟塌上:“嗯,我是騙子。
”他動作輕柔地為她穿着鞋襪,然後是衣裳,然後是幫她洗漱,最後将人牽到了桌子前。
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在她面前,姜婳坐下來,紅着眼吃完了。
謝欲晚沒有吃,隻是安靜地看着她。
等到她吃完了,青年又遞過來一杯茶,姜婳咬着唇喝着茶,就聽見了青年的笑聲。
“小婳願意每日看我寫的信嗎?
”青年聲音很柔,很輕,帶着三分哄。
姜婳怔了一瞬,輕聲說道:“我考慮一下。
”
謝欲晚走到她身邊,從身後抱住她,彎腰親了一下她的臉:“一下了,小婳考慮好了嗎?
”
姜婳本來就不生氣,此時被這般哄着,臉已經又有些泛紅了,她頭向青年懷中側:“夫子是無賴。
”已經是撒嬌的語氣了,青年俯身輕吻了一下少女後頸,如蝴蝶掠過水面,雪飄落衣袖掌間:“那小婳要應允無賴嗎?
”
許久之後,在這個溫熱的懷抱中,少女紅着臉應下了。
她回過身抱住青年,想問些什麼,卻又覺得不用了。
分别同重逢,本就是一體雙生。
這世間太多東西,本就含着傷悲歡喜。
她靜靜地抱着他,垂下了眸。
外面下着雨,謝欲晚手輕輕地摸着少女的頭,他輕聲說着一些在江南的事情,許久之後,看見少女揚起的唇之後,眸中也有了淺淺的笑意。
*
半年悄然而過。
此時姜婳已經同娘親到了江南,她們沒有住進謝欲晚說的那些府邸,而是住進了姜婳從前自己買的那一方小院。
姜婳每日收着謝欲晚的信,信從長安到江南,走水路需兩日。
她偶爾會回,偶爾不回。
她來江南的第二個月,江南便下雪了,但她沒有出門去看,而是閉着窗溫讀曾經的書。
娘親見到,也不戳破,隻是溫柔笑笑。
*
又過了半年,莫懷來到了小院。
姜婳聽着莫懷口中帶的消息,望着江南的又一個夏日。
說完了一些事情,莫懷又回去了長安。
來的匆忙,去的匆忙,姜婳看着晨蓮準備了一年的話,還是一句都沒有說出口。
莫懷走的時候,晨蓮又吃起了自己做的鮮花餅,還笑着遞給了姜婳一塊。
姜婳拿了過來,輕咬了一口,發現比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她看着晨蓮的模樣,心中明白,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說什麼。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長安關于謝欲晚的消息,這幾日她總能夠聽見鋪子中的人提起。
她輕聲一笑,在簾子後靜靜地聽着别人眼中的謝欲晚。
她從前聽到的無非風光霁月、如玉君子,如今卻聽見了别的聲音,她聽鋪子中的那些小丫頭喚他‘奸臣’。
世人不再談論他的容貌,開始談論他通天的權勢,對朝政的把握,對皇帝的控制。
她笑着笑着,又笑不出來了。
想寫一封信過去問問,卻又知曉他此時在長安的水深火熱。
有了她的信,也隻會為他徒添煩憂。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作罷了。
過了幾日,風頭過去了些,她給他寫了一封信。
她沒有提朝堂,隻是和他說着鋪子裡面的趣事。
例如娘親那個香料鋪子裡面的小二喜歡上了隔壁鋪子賣花的姑娘,小二每日都去買姑娘的花,久而久之兩人就相熟了,她前兩日聽說,小二來年春天便要去姑娘家提親了。
再比如,娘親那個鋪子幾個月下來居然沒有虧錢。
雖然每個月賺的不多,但是都是回頭客,一來二去,名聲居然也打出去了。
隻是娘親精力有限,雖然收了學徒,但是還沒有練出來,每日做三盒香便不做了。
姜婳笑着寫着,将信折疊進信封之後,到底又拿了出來。
她提筆補了一句,這一年來,就這麼一句。
‘謝欲晚,小婳很想你。
’
寫完這一句,她将信放進去之後,又拿了出來,她看着看着,最後還是将最後那一句裁掉了。
她安靜地看着燭火,随後眸中含了淡淡的笑,她怕他見了會更想她,如若合适來見她,定然早就來見她了,她添這麼一句,反而不好了。
比起相見,她更希望他平安。
她依舊每日在屋外亮着一盞燈,雖然不會有人回來,但是那盞燈一直一直地亮着。
将信重新裝好之後,姜婳便入寝了。
外面那盞燈啊,悠悠地,從秋燃到了春,又從春燃到了秋,眼見着,江南又要入冬。
*
江南又下了雪,姜婳已經是關着門窗在屋内溫着書。
晨蓮敲開門時,她以為是又是謝欲晚的信,但是接過來時,看着上面的名字,她怔了許久。
不是謝欲晚,是于陳。
她在江南,收到了于陳不知道在何處送來的信。
晨蓮在一旁說,是公子那邊送過來的,說是于陳給小姐的。
姜婳閉上桌上溫習的書,打開了那一封信。
信裡面隻有薄薄的一張紙,像是她在岸頭送别于陳時天邊很遠很遠處的一片雲。
她小心将裡面的紙拿出來,是有些劣質的紙張,像是街邊賣的那種幾百銅錢一摞的紙。
她攤開信紙。
“見字如晤,阿婳,許久未見,可還安好。
那日自長安别離,如今已經一載有餘。
這一年中,我踏遍河山之際,總是想起從前謝兄同我說的話。
若非阿婳,如今我當已在歧途。
那日原想同阿婳道明謝意,卻隻怪風雨匆匆。
誤了時機,現在方才敢修書一封。
這一年内我用阿婳的那筆銀錢,在偏遠些的地方修了數十座學堂,又從各處尋了窮困潦倒的老秀才,在學堂中教書。
雖杯水車薪,但是能助一人,便是一人。
阿婳,原來贖罪之外另有天地。
勿要擔憂,我同阿婳在一片蒼穹之下,在一方河山之中。
昨日匆匆,來日匆匆,當下最為可貴。
——于陳奉上”
姜婳望了許久,最後珍重地将信收了起來。
外面的雪一片一片地下,皚皚了山,皚皚了湖。
可世間風雪之處,凡遇春,皆要化開。
在一封又一封信中,姜婳同娘親、晨蓮還有寒蟬度過了在江南的第二個春節,她們團圓飯吃得晚些,吃完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
周圍的人家早早燃了鞭炮,她們用過團圓飯之後,也在門前放起了鞭炮。
去年是寒蟬點的火,今年姜婳說她想試試。
晨蓮小心地教了許多日,在這個除夕,姜婳終于點燃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鞭炮。
她難得彎起了眸,整個人展露了笑顔,點燃鞭炮後她提着裙擺向後退,然後同小院中的所有人一同捂住耳朵。
一時間,大雪紛飛,四處皚皚,星火之下,劈啪作響。
就在這時,江南各地都放起了煙火,盛大璀璨,映亮了昏暗的天空。
響聲齊齊交彙在一起,驚動了江南各處的人,自然也有小院這一條巷子的居民。
本來孩童就多,如此盛景,又是這些年獨有,家家戶戶都出了門。
姜婳紅着眼看着天上的煙火,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望着漫天璀璨盛大的煙火,想起那日在青山謝欲晚為她推秋千時,溫聲道日後定會給她放一次更為盛大的煙火。
她望着漫天的煙火,足足燃了一刻鐘,昏暗的天空都被映出了光。
真盛大。
*
長安城,除夕夜。
明亮的燭火下,一身雪衣的青年安靜地批改着奏折。
宮内宮外響聲震天,熱熱鬧鬧,丞相府的人都放了三日的假,回去同家人團聚。
隻有青年孤身一人坐在書房之中。
莫懷前來看了一眼,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沒說。
這兩年公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書房中自從有了一張床,公子幾乎沒有回過房間了。
被外面喚作‘奸臣’的公子,日常不食葷腥,不穿華服,今日用了一碗餃子,已經算破格。
橘糖同他言,公子是在清修。
莫懷聽說過清修,但是不明白公子為何要清修,橘糖說是為了祈福,莫懷便明白了。
将莫懷勸走後,橘糖眼眸怔了一瞬,随後安靜地關上了門。
*
深夜,奏折批改完之後,謝欲晚小心拿出了一方木盒。
木盒被打開之後,露出裡面的數十封信,青年安靜地看着,手輕輕地撫摸。
又是一年。
......
隔日,莫懷暗中将一人接到了府中。
長安城滿目的喧嚣之中,來人有着一雙孤寒的眼。
徐宴時褪去了曾經的青澀,沉默地跟在莫懷的身後。
到了那扇門前,莫懷示意他去敲門。
徐宴時半垂眸,外面煙火璀璨,在丞相的一片寂靜之中,他擡起了手。
裡面傳來青年平靜的一聲:“進。
”
徐宴時垂下眸,輕推開門。
他望着不遠處一身雪衣的青年,恭敬跪下,行了這世間最高規格的禮數。
“老師。
”
不談前塵,不談往事,謝欲晚将手中一方奏折遞過去,裡面是彈劾奸相的消息。
徐宴時恭敬接過,輕聲道:“學生明白。
”
直到徐宴時離開,謝欲晚也沒有再看他一次。
*
春節過完,橘糖到了江南,是莫懷送過來的。
将橘糖送到,莫懷就要走了。
姜婳看了一眼正在吃鮮花餅的晨蓮,還是沒忍住喚了莫懷一聲。
這一聲莫懷出來,晨蓮咬着鮮花餅的牙松了一下,随後又若無其事地咽下那一口。
姜婳看着,輕聲問道:“莫懷,下午娘親那個鋪子中的小二請假了,有些貨物沒有人卸了,你如若沒有急事的話,能夠在江南留一日嗎?
”
莫懷應聲:“好。
”
橘糖左右看看,也拿了一塊鮮花餅,輕咬了一口。
一口咽下去之後,她一怔,随後又咬了一口,不一會兒她就将一個鮮花餅吃完了。
有些像......寒蟬做的。
橘糖望了望四周,沒有看見寒蟬的影子。
她向着不遠處望去,正在想寒蟬在哪顆樹上,就看見寒蟬一身黑衣從門外走進來了。
兩年未見,陡然相見,橘糖不由怔了一瞬。
她看着寒蟬看見她,先是蹙了眉,随後向着廚房走去。
橘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兩年未見,他怎麼一見她這般神情。
越想越不對,她又拿了一個鮮花餅。
晨蓮擡眸問道:“好吃嗎?
”
橘糖咬了一口,輕聲道:“同寒蟬做的很像。
”寒蟬的廚藝是她見過最好的,這個評價其實就是好吃的意思。
姜婳在一旁無奈笑了笑,晨蓮這一年一直同寒蟬在學鮮花餅,能夠不像才奇怪。
她看着院子内的四個人,輕輕關上了門。
她能夠為晨蓮做的,就是留下莫懷一日。
其他的,便不是她能夠決定的了。
她回了房,看着莫懷親自帶來的謝欲晚寫給她的書信。
她眼眸顫了一瞬,随後如往常一般打開。
謝欲晚也沒有寫什麼,隻是同她報了一聲平安。
她望着‘勿憂’兩個字,将信抱入了懷中。
她靜靜地望着窗外,那兒有一顆樹,也是梨樹,是她來的第一年移植的。
謝欲晚說了三年,無論是否是三年,一顆梨樹長成的時間都太久了,于是她直接移植了一顆。
她想,如若謝欲晚春日和夏日來,他就能看見滿院的梨花;如若謝欲晚秋日和冬日來,他們就能同在長安一般釀梨酒。
如今是春日,梨花還未盛開的春日。
*
那日後來發生了什麼姜婳不知。
莫懷幫工完也就離開了江南,晨蓮依舊如往常一般回來就吃了三個鮮花餅。
姜婳沒有說什麼,隻是繼續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望着窗外那顆樹,想着待到梨花盛開了,她便給他寄一支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