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村尾李家的三間茅草屋裡，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李母喘着粗氣，坐在堂屋的方桌邊，對着今天上門的貴客陪着笑臉，“丁同志，喝水。
”

　　丁愛華看看面前的缺口碗，雖然洗得幹淨，可缺口處的污漬是洗不掉的，她客氣端起碗，找了個能下嘴又不會劃破嘴的邊兒，喝了一口，純白開？
連一點兒白糖或者茶葉沫都沒有，看來真是窮得上頓不接下頓了。

　　放下碗，丁愛華道：“我那侄女兒是個能幹的，洗衣做飯喂豬樣樣行，本打算在家多留幾年，這不是與你家有緣嘛？
而且你家閨女也是個能幹的，就……

　　不過，你也知道換親是犯法的，萬一被發現就不好了，所以我們就想先把侄女送過來，等過十天半個月後再來接李敏，以後被别人知道了，也有個托詞，先是我那侄女嫁過來，與李家成了親家，後見到能幹的李敏，才有繼續結親的想法。
”

　　一聽是田家先送閨女過來，李母當然是同意的，“那是那是，是要小心些。
”

　　……

　　漏風的廚房裡，李敏看着蹲在竈口前發呆的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怪我？
怪我自作主張？
可若不換親，你……”

　　魂遊天外的李正國轉頭，“沒有，我沒怪你，這樣是最好的，你能走出去，而我，我跟娘也會有人照顧。
”

　　李敏松口氣，隻要大哥不怪她就好，“大哥，你要不要去堂屋聽聽？
我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田家人，我就見過田立富和這位大伯娘，至于換來的田家閨女是什麼樣的，我是沒法選擇的。
”

　　李敏自己叨叨着，就看見大哥又走神了，這讓她心中很忐忑，大哥是介意的吧？
畢竟大哥說了很多次，不需要換親，他這樣是害了别人家的閨女，讓她放心相看人家就好，娘那裡他會照看。

　　可是，兒子如何照顧寡母？
不是管吃管喝就可以的，即使什麼都能管，擦身呢？
難道等她回娘家，娘才能擦身洗澡嗎？

　　正要多勸大哥幾句，就聽到堂屋傳來娘喊她的聲音，她忙跑進堂屋，扶着娘的後背，輕輕地掃着，“娘，怎麼了？
”

　　她娘今天坐得太久的了，假如不是因為讨論的是她的親事，她不會離開娘身邊的。

　　丁愛華這是第二次看到李敏，仍然覺得可惜，可惜這麼能幹孝順的姑娘，便宜了二房。

　　李母笑着拍拍閨女的手，“你大哥呢？
叫他進來，問問哪天日子合适。
”

　　李敏沖着外面喊了聲大哥後，一個走起來一瘸一拐的黑瘦高壯男人就進了堂屋。

　　丁愛華打量着男人，男人看起來像是有二十七八歲了，穿着一套綠色舊軍裝，因褲腿寬大，倒是看不出腿上是什麼毛病，不過就對方剛才走路這擺幅，就看出瘸得很厲害，怪不得冒險換親呢，也幸虧家中有個親妹子。

　　病弱婆婆，瘸腿丈夫，這就是那個死丫頭以後的歸宿，挺好的，丁愛華很滿意。

　　兒子閨女都在，李母把剛才丁愛華說的情況複述一遍，“正國，你覺得哪天比較好？
”

　　李正國摸摸自己的腿，猶豫着開口道：“就三天後吧。
”

　　日子改了，結局會不同的吧？

　　“那就三天後。
”李母當然是贊同的。

　　丁愛華笑了，不僅因為日子夠短，更因為這男人的語氣，是個嘴笨在家又說了算的，很好。

　　“好好，三天後是個雙日子，非常好，到時候，我們送人過來，你們看着準備準備。
”

　　丁愛華用眼餘光掃了圈屋裡，家徒四壁，能準備什麼？

　　李母臉色一僵，親家叫準備準備，難道送親人要留下吃飯嗎？
家裡可是沒有糧食了，秋收剛結束，生産隊正準備繳公糧，給社員們分糧要等繳了公糧後，不過也就這兩天了。

　　“不用了，”李正國搖頭，“三天後的中午，我在五裡坡彎等着。
”

　　“大哥！
”李敏驚叫。

　　五裡坡彎，可以說是進庫山裡的屏障，那是兩個連續180度的急拐彎，坡度陡，假如不是斜坡長，減緩了傾斜度，牛車和獨輪車根本不敢過。

　　而且一邊是山體，一邊是懸崖，從外頭進來是上坡還安全些，下坡的話，人的身體得盡量往後倒，控制着速度，她大哥的腿……

　　李母隻是看看兒子，并沒有說話，家裡都是兒子做決定，閨女偶爾跟兒子對着幹，但也無法阻止兒子的決定。

　　丁愛華也驚訝，不過，自家人不用爬那段陡坡也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天色不早了，我這就回了。
”

　　李母要起身相送，李敏忙伸出胳膊架起她娘，丁愛華看着，心裡更滿意。

　　送走了丁愛華，李敏回頭跟她哥說道：“大哥，三天後，我去五裡坡彎接。
”

　　“不用，”李正國拒絕，“我親自去接。
”

　　李敏還要說什麼，被李母拽住，“扶我上炕，我要躺會兒了。
”

　　李正國一瘸一拐地去了廚房，翻找出砍刀，去了屋後。

　　李母躺下後，扯住欲要出去的閨女，“别跟你大哥犟了，既然他同意換親了，後面的安排，你就聽他的吧。
”

　　……

　　傍晚時，丁愛華才回到了田家，兩個弟媳婦在廚房做飯，田靜房間虛掩着房門，她洗洗手喝了口水壓住饑餓，才去了田老太的東屋。

　　“怎樣了？
”田老太見大兒媳婦回來了，着急問道。

　　丁愛華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後，送到五裡坡彎就行。
”

　　田老太一聽事情成了，立刻拿出準備好的一塊桃酥遞給丁愛華，“辛苦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

　　丁愛華笑意盈盈地接過桃酥，“謝謝娘，我不辛苦，就是這心裡愧對立富，假如不是咱家的錢，都被那立文立武娶媳婦給花光了，怎麼可能叫立富等到20了，才說親呢？
”

　　心裡卻罵老不死的，假如不成，這塊桃酥是不是就不給她吃了？
從早上到現在，她就喝了一口白開水，想到李家那碗，丁愛華臉上的笑容更深。

　　大兒媳婦這話，田老太聽着非常受用，“立富他會感激你的，你這忙裡忙外的，都是為了這個家，我和你爹懂，心裡記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