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最後的興漢堡壘(中)
永定堡的主将侯志新在見到中興堡的主将孔家榮時,都被對方的疲憊和憔悴吓了一跳。
他們原本的臉龐都是圓潤的,現在都瘦了一大圈,加上眼裡的血絲,整個人和過去已經有許多不同。
但他們還是能認出對方。
雖然他們都知道彼此在堅持,但因為北原騎兵的封鎖,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這一次北原騎兵忽然消失不圍困堡壘,侯志新在接到新一批沒有遭到騷擾,順利抵達的辎重後,直接來到了中興堡求見孔家榮。
孔家榮這邊也剛剛收到辎重,聽到侯志新來訪,立刻讓人打開城門,并且親自過來迎接。
可是見到彼此之後,他們不僅沒有欣喜,反而一起生出了悲涼的感覺。
因為他們敏銳地發現,他們應該都遭遇了一樣的事情――糧草斷了。
侯志新見到孔家榮時,兩人沒有寒暄,侯志新走過去握住孔家榮的手臂,用蘊含着怒火和悲哀的語氣說了三個字:“你也是?
”
孔家榮的眼睛都紅了:“對,看來你也是!
”
他們所說的當然是胡騎撤離後,他們新收到的一批糧草辎重。
這一批辎重因為沒有受到攔截襲擊,是完整進入兩座城堡的。
原本欣喜的他們将糧車打開之後,發現有一半是木屑,有一半是發黴的陳年糧,正常的好糧食極少,而且都是蓋在頂上做樣子的。
當即見到這一幕的人全都暴怒,憤怒的士兵把沒有裝糧的糧車燒了。
侯志新原本還想拿這當證據,讓朝廷派人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對他們的!
可是堡壘裡的糧草真的不夠用,大家已經節食到了極限,再餓就要吃人了!
哪怕這些發黴的糧他們都必須吃,否則能餓死人。
再也堅持不住,而且他的心也冷了,有一股怨火在心裡熊熊燃燒,讓他想要狠狠地報複那些敢這麼對待大家的人。
所以他和随從騎上辎重車的馱馬,朝中興堡跑去,心裡想着反正也是要投胡人,被胡人抓了的話就抓了吧。
結果他們再次順利安全地抵達了中興堡,路上連一匹胡人的偵騎都沒有。
侯志新隻能騎馱馬,因為他的戰馬已經殺掉吃肉了。
他們養不起,也不可能把寶貴的糧食喂牲畜,因此每一次的辎重車過來,他們總有馬肉、驢肉、騾子肉能吃。
侯志新來到中興堡見到孔家榮,其實是想和他商量“同進退”的事情。
畢竟現在北原不知道為什麼解除了封鎖,讓辎重可以進城堡了。
如果孔家榮不想投胡人,他也可以嘗試着送走一批人減輕糧草壓力,然後寫血書告狀,告訴陛下朝中有壞人想要害死前線苦守的軍隊!
而孔家榮如果同意投兀裡烈的話,他們一起投過去,彼此算是有個伴,有人分擔壓力,心裡也輕松一點。
一個人投北原會被說是漢奸叛徒,唯二的兩座堡壘主官一起投北原,那大家罵之前肯定要思索一下深層原因。
總不能剛好他們都是天生的漢奸叛徒吧,難道就沒有什麼别的原因?
比如興漢皇帝哪裡做的有問題?
侯志新原本還以為自己要費一番口舌呢,結果他跟着孔家榮去看了那些送來的木屑和發黴的糧食,再看了眼死氣沉沉如同僵屍般瘦脫相了的士兵,再跟着孔家榮進了他的會客室之後。
孔家榮一揮手,他的侍衛直接抽刀把侯志新一行人全都控制住了。
侯志新還沒說話,孔家榮倒是先開了口:“候兄得罪了,朝廷待我等如此涼薄,我已決意投靠兀裡烈。
你恰好過來也是緣分,不如随我投了北原,也免得被我當做禮物送給兀裡烈當見面禮。
”
侯志新一聽,不顧有刀在自己肩膀上,忽然哈哈大笑,眼淚都要笑出來。
隻是也不知是真的笑出來的,或其實是哭出來的……
孔家榮惱怒地說:“你為何笑我!
?
難道你還要填一肚子木屑和北原打仗不成?
”
侯志新擦了擦眼角,看了眼對孔家榮的叛國言論毫無反應的其他人,說道:“我是笑我自己啊。
孔兄,其實我這一趟是來勸你跟我一起投北原的。
看來你也接到了那兀裡烈的勸降信。
”
孔家榮一愣,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揮揮手讓大家把刀收起來,走過來把侯志新從地上拉了起來。
“沒想到……唉,看來我們一樣苦,一樣恨。
得罪了候兄,弟兄們再也撐不下去了。
以前我還能用好糧食都被胡人搶去的謊話搪塞,今天完完整整的糧草辎重進來,一大半全是木屑,我已經羞于見他們了。
朝廷如此,将我們往死路上逼,他們不仁,我們不義。
這樣的朝廷,活該被滅!
就是苦了我家裡人。
”
反叛朝廷,有一個非常沉重的事實――他們的家人将會遭受到叛徒家屬的待遇,死都已經算是個好下場,各種酷刑和折辱自不必說。
可是又如何呢?
他們親人是人,沒糧食吃時卻被送來一車車木屑和發黴陳糧的士兵們難道不是人麼?
家人死了,就報仇。
今後沒有國仇,隻剩家恨!
正因為顧全大義是那麼的難,所以才會人人歌頌,将他們的事迹記錄下來百年千年口口傳頌。
而大多數人卻隻懂得小義。
侯志新和孔家榮不是什麼分得清大義的英雄人物,他們終究隻是大多數人。
可誰也無法預料到,幸運就這樣發生了,他們投降的對象,忽然就變了個人……
當周宇聽到偵騎回報,永定堡和中興堡派了使者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懵。
興漢兩座堡壘裡已經把馬全都吃光了,之前這邊更是無數胡騎四處遮蔽戰場,所以根本沒有興漢偵騎活動的空間。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北原占領的堡壘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就像被困在迷霧裡的孤島一樣,連一艘船都派不出去。
周宇原本還在考慮要怎麼和興漢接觸,告知他們延壽教已經拿下北原皇室和北原首都,以及這一大片堡壘的事情。
周宇雖然肯定要和興漢開戰,但是怎麼打,什麼時候開打,從草原開始還是回到安右道再開始,是先把北原這邊的事情弄清楚了再開打,還是直接打下去解決了興漢再回頭搞定十三胡,是他需要下一步仔細考慮的。
結果興漢最後兩座堡壘竟然主動派人過來接觸,他們有偵查能力嗎?
還是北原一方有聰明人直接把延壽教拿下被北原占領的興漢堡壘的事情通知了他們?
如果真的是北原人通知的,周宇還真想找到這個人,因為這一招确實毒辣。
這是逼迫周宇要麼吐出這些堡壘還給興漢,要麼就和興漢翻臉。
興漢朝廷是不可能因為這些堡壘是周宇打下的,就讓給周宇的延壽教駐守,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真是如此,周宇隻能立刻和興漢開戰,趁着他們沒有準備的時候攻下京城。
但是行事倉促沒有後續,興漢的京城也不是古爾車城這種規模,以周宇現在的騎兵兵力很難包圍。
沖進城裡更是隻會激起反抗,到時候一地雞毛,周宇一個滅了北原的英雄,說不定反而要被傳成北原的走狗。
那先滅北原的戰略,豈不是白費了?
但顯然北原沒有這樣的聰明人,周宇在聽到對方使者求見兀裡烈的時候,也是覺得确實好笑。
他的惡趣味上來,幹脆安排帶使者去兀裡烈那裡,自己也過去。
所謂的使者,其實就是侯志新和孔家榮親自出馬。
他們其實也知道自己親自過來談條件其實風險不小,因為兀裡烈如果翻臉不認賬把他們扣下來的話,兩座堡壘群龍無首,也堅持不了幾下。
但正因為就算北原人不來,永定堡和中興堡也堅持不了幾天,所以他們承擔不起使者來回讨價還價浪費時間的後果,幹脆自己親自上陣過來和兀裡烈談條件,節省時間。
反正他們已經将生死度外,如果兀裡烈翻臉不認賬,他們也算看清了此人的面目。
到時候兩座堡壘抵抗到最後也算是全了忠義,說不定他們的家人反而能因此而保全呢。
因為沒有牲畜,他們隻能帶了兩個懂胡語的翻譯,再帶了兩個親信護衛做樣子,一共6個人騎着馱馬和驢就過來了。
一路上他們見不到胡人偵騎正在疑惑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終于被延壽教的偵騎發現。
這延壽教的偵騎剛好是駿騎軍也是胡人,所以侯志新和孔家榮沒有發現怪異之處,通報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就希望他能把自己帶到定北堡去,自己代表永定堡和中興堡而來。
偵騎彙集了一群其他偵騎之後,為了避免他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将他們的眼睛蒙上,直接騎馬帶着他們一起去定北堡。
至于他們的馱馬和驢子嘛,可以在延壽教這裡幹上活,至少是暫時逃掉了被宰掉吃肉的命運。
侯志新和孔家榮對于被蒙眼是有些不滿和慌亂的,但是事已至此,他們難道還有回頭的路嗎?
一直進了城他們都被蒙着眼,因此把注意力集中到聽力上之後,耳朵反而變得更靈了。
讓他們疑惑不解的是,他們似乎聽到了一些人在說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