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雲橫渡,遮蔽孤月。
一縷黯然的月光投落在外城義莊,将那破爛的門匾映襯得越發森然。
就在此時,一陣刺耳的“咯吱”聲響從義莊内傳來,好似指甲在刮棺材闆,透着一絲沉悶。
“影子大人,出來吧。
”
陳王度從夜色中走了,循着動靜踏入義莊。
砰……
突然,一副老舊的棺材猛地碎裂開來,一具被泡得極具重大的屍體滾了出來,他的面部,手腳都腫脹得猶如巨人,一看便是淹死。
下一刻,一縷陰影趁着月光從那具腫脹的屍體中爬了出來,化為人形。
“陳王度,到底怎麼回事?
”
影子見到陳王度,便厲聲質疑,透着深深的憤怒與懷疑。
今夜原本是一場完美的布局,烏雞嶺内藏兇陣,羊妖現身擒李末,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毫無懸念。
可是誰能想到,一夜之間,竟然發生如此變故。
羊興霸麾下的高手全部死在了烏雞嶺,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至于羊興霸更是不知所蹤,如今生死不知。
這麼大的事情,已然驚動了上面。
幸好,當時影子不在,方才免了這場災禍,如今他最先懷疑的對象便是陳王度。
“你問我?
我還要問你到底怎麼回事?
”
陳王度面色猛地一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們不是說我隻要将李末引出城便可以了嗎?
”
“其他的便交給你們……”
“誰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證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
“這……”影子被陳王度連珠炮似的質問噎得說不出話來。
“我有沒有把人給你們引過去?
”
“有,可是……”
“那我的任務算不算完成了?
”
“算,但是……”
“但是你們答應我的事情卻沒有做到,如今李末安然無恙,你猜他會不會懷疑我?
”
陳王度的腦門青筋暴起,透出難以掩飾的憤怒,掙紅的雙目中盡是質疑和控訴。
“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我擔了多大的風險?
”
陳王度像極了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那邊如果起了疑心,第一個便會調查我,我随時都會有暴露的風險……”
“我還有十年就可以退休了……”
“十五年……”
“别他媽糾正我。
”
陳王度好似失去了理智:“我在京城有老婆,有孩子……擁有的一切都幾乎被推到了葬送的邊緣……”
“而讓事情變得如此糟糕的……便是你們。
”
“發生這樣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
影子的聲音倒是變得輕慢了幾分,面對陳王度的怒火和質疑,他選擇了安撫。
“誰能想到他早有準備,帶着高手前來……”
說着話,影子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陳王度。
“他帶去的高手絕對不是館裡的,否則的話,如果真有人馬調動,我肯定會事先通知你們,也不會将他引去烏雞嶺。
”陳王度沉聲道。
影子聞言,卻是沉默不語。
歸墟安插在玄天館内的暗諜可不止陳王度一個,他知道,陳王度說得乃是事情。
事實上,現在就連洪門都不太清楚李末帶去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聖,最大的可能便是借助了鎮南王府的力量。
畢竟,這位洪門新貴與鎮南王世子可是有着不俗的交情。
“你們連他的底牌都還沒摸清,居然就大言不慚,口口聲聲将後面的事情交給你們……”
陳王度沉聲喝道:“現在就這樣的爛攤子誰來收拾?
我的安全又有誰來保障?
”
影子想來想去,這次的變故似乎還真怪不到陳王度的頭上,嚴格來說,陳王度算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你暫且蟄伏吧,不要有任何動作,等風頭過去了再說……這些日子我們也不要聯系了。
”
影子迅速做出了決斷,陳王度的身上已經有了疑點,如果再有動作便有暴露的風險。
現在想來,必定是他們之中出了奸細。
“我冒着天大的風險,一句話就把我給打發了?
”陳王度不依不饒道。
“加錢……得加錢!
”
陳王度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看樣子像要吃人。
影子略一沉默,從懷中掏出一綠銅小瓶,扔給了陳王度。
“這裡面有二十枚純陽丹,夠你用一陣子了。
”影子沉聲道。
如果在以前,他自然不會允許陳王度如此放肆,畢竟以前的陳王度不過是一枚不得重用,可有可無的棋子而已。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受到了李末的器重,價值就非同一般。
因此,影子覺得這樣的棋子還是有必要培養一下,關鍵時刻,甚至可以犧牲一些人,讓他立下功勞,自證清白。
“純陽丹!
?
”陳王度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可是天地呼吸,先天大藥,在玄天館内都算得上是珍品。
以前,他作為歸墟暗諜,每個月不過領取些許黃白之物,算作薪酬,哪裡能夠得到像純陽丹這樣的獎勵!
?
“羊大人如今生死不知,你如果有機會,幫忙探聽一下……”
影子突然道:“當然,必須要先保證你自身的安全,如果探聽不到也沒有關系。
”
陳王度不過是影子手中情報網中的一環而已,他這般安排也隻是随口一說而已。
“我知道了。
”
話音剛落,影子轉身,如同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純陽丹啊……真是好東西啊。
”
陳王度看着手中的小綠瓶,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這種寶貝,他也隻是在練成靈息的時候有幸獲得過一枚。
先天大藥,果真不凡,煉化之後如吞吐丹霞,血肉激活,堪堪妙用。
如今,陳王度手裡便有二十枚純陽丹。
要知道,以李末如今的身份,每個月也隻能從館裡領取六枚純陽丹而已。
這二十枚純陽丹足以讓陳王度再進一步,參悟【住苗境】,甚至以後沖擊【上苗境】都有可能。
“李末大人果然是我的福星,高照齊天……我的運道來了。
”陳王度興奮地握住了手中的綠銅小瓶。
本來像他這樣的小角色,能夠平安活到退休已經算得上是祖墳冒了青煙了。
可是現在看來,他大器晚成,退休之前,還能在仕途上再竄一竄。
“老子堂堂朝廷命官,跟着你們一起造反?
腦子鏽了?
”
陳王度看着影子消失的方向,暗自淬了一口。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小綠瓶,不由冷笑道:“幫你打探?
”
“打探你姥姥!
”
朦胧夜色中,陳王度心安理得地将綠銅小瓶揣進懷中,走出了義莊。
……
東郊明居。
李末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涼了。
豬剛鬣,奎剛,王九,姬天啼,蚊道人,小狐狸就好似逛動物園一樣,圍在院子裡,那隻斷了角的大肥羊如同死狗一般躺在李末院中央。
“怎麼?
還沒醒?
”
“老豬都用尿呲了他八個來回了,都快呲秃噜皮了,就是醒不了。
”王九随口道。
“這樣啊……”
李末招了招手:“老豬去燒一鍋熱水……”
“小王八,給我準備點芝麻醬,韭菜花,蚝油,白糖,花生碎,蔥花,生菜……”
“小雞,看看馬大爺送來的湯還有沒有,做個底湯……”
“主人,這是做什麼?
”奎剛忍不住問道。
“好久沒吃涮羊肉了。
”李末砸了咂嘴。
咩咩咩……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叫聲在院子裡猛地響起,好似殺豬般透着一絲驚懼。
“醒了!
”
羊興霸睜開雙眼,環顧四周。
這座不大的小院内卻是妖鬼彙聚,距離他最近的豬剛鬣,頭上仿佛藏着一朵黑雲,煥然化虛,隐隐有詭異身影閃爍。
還有磨盤旁的奎剛,手裡的鐵蛋子搓得“哐哐”冒火花。
羊興霸掃了一眼,渾身的毛都乍了起來。
它可忘不了,在烏雞嶺,就是這頭老牛,僅憑肉身便差點将它給撞散架了。
那種恐懼和壓迫感,至今萦繞心頭。
更不用說,奎剛是牛,而他是羊,天生就有些發怵。
至于其他人,姬天啼的眼裡仿佛藏着劍鋒,好像瞪你一眼,就能把人給戳死。
蚊道人總是一副吃不飽的樣子,天爺,還真踏馬架起一口大鍋。
王九看着最是正常……嗯?
他手裡拿着一卷養生食譜大全。
“這……這座破院子怎麼回事?
”
羊興霸心中在狂吼,眼中溢滿了驚恐之色。
他怎能想到,在這座偏僻簡陋的小院子内竟然藏着這麼多恐怖妖鬼,氣象萬千,一個比一個另類。
縱然身為【妖市】高手,面對這樣的陣仗,一時之間,羊興霸也顯得有些手足不錯,心生惶恐。
“這裡是京城嗎?
大乾天子的腳下還能養這些個玩意?
”
羊興霸心中打鼓,看向李末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疑惑。
“李末?
他到底是什麼人?
難不成真是黑劍傳人?
”
“不對啊,就算是黑劍傳人也不能如此嚣張啊,他……他從哪裡弄來這麼多厲害的妖鬼?
”
羊興霸泛起了嘀咕,像豬剛鬣,奎剛等妖鬼,哪怕在歸墟之中,都算得上另類,若是加入,必定會全力栽培。
平日裡,這種妖鬼幾乎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是眼下,這座破院子裡居然一下便彙聚了五頭……着實有些說不過去。
“現在可以聊聊了嗎?
”
李末不知道短短片刻,羊興霸已經生出了八百多個心思。
羊興霸擡頭看了李末一眼,咬着牙,沉默不語。
“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隻要乖乖配合,我會将你放生的。
”
李末向來注重妖鬼的心理健康,這是他在羅浮山幽牢養成的習慣。
他知道,對于身陷絕境的羊興霸來說,給予生存的希望,才有可能讓他乖乖就範。
”當真?
“羊興霸顯然不太相信李末的為人。
“我向來如此,不信你問他們。
”
“就是這種人。
”
“都知道,仁慈慣了。
”
“太仁慈了,我們都是被放生的。
”
衆妖異口同聲道。
“好了,你們先散了吧,我給他單獨聊聊。
”
李末揮了揮手,便不由分說,提起羊興霸進了自己的屋。
砰……
李末随手便将羊興霸仍在了地上,後者一個翻身,體内的五髒六腑仿佛被擠到了一處,一口老血噴湧而出。
上天雖然有好生之德,可是李末沒有。
“我雖然答應将你放生,卻沒有什麼耐心。
”李末冷冷地看着羊興霸,淡淡道:“你如果再不說,可就别怪我辣手無情了。
”
“你……”
羊興霸看着仿佛變了個人的李末,猛地愣了一下。
“不說?
”
李末目光微沉,顯然耐性已經瀕臨耗盡,他身形不動,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降臨,直接将羊興霸震飛了出去。
後者一聲悶哼,再度吐出一口老血,斷裂的犄角浮現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他在烏雞嶺的時候已經被豬剛鬣和奎剛打了個半死,如今一身修為不足全盛之時的三成,哪裡還經得起李末這般折騰。
“你……”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依舊選擇嘴硬,那就隻能再見了。
”李末徹底失去了耐性,下了最後通牒。
“你……你……你倒是問啊……你不問讓我說什麼?
”
終于,羊興霸“哇”地一聲哭喊了出來,好似受了天打的委屈。
“嗯!
?
”李末愣住了:“我還沒問嗎?
”
羊興霸撇着嘴,喘着粗氣,一臉幽怨地看着李末。
“哈哈哈……”李末幹笑了兩聲,掩飾着自己的尴尬,下一刻,他擡手就是一個耳光,再度将羊興霸扇飛。
“怎麼又打我?
”羊興霸懵了。
“作為壞人,我要問什麼你心裡沒點數嗎?
”
“這……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啊!
?
”
羊興霸的心中在呐喊,在嘶吼……此刻,他看向李末的眼神徹底變了,如同無辜弱小的凡人,在仰視一頭喪心病狂的妖魔。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等人形妖鬼!
?
此刻,他隻想回家。
”咱們就先來聊聊,你們歸墟最新的動向……還有你們的目的……“
李末耐下性子,淡淡道。
羊興霸略一猶豫,餘光有意無意間掃過李末的眼神,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将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大緻說了一遍。
“韓奇的筆記……裡面藏着什麼秘密?
”
李末聽完羊興霸的叙述之後,沉默了片刻,問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顯然,歸墟的高手是沖着韓奇筆記,以及血河妖胎而來。
那本筆記李末大緻翻了一遍,确實是各種奇思妙想,還有諸多另類法門,當然這裡面記載最多的便是關于【聖創計劃】以及【玄天道種】的研究。
“那東西落在你手裡了?
”羊興霸突然道。
“哦?
為何這麼說?
”李末有些意外道。
“如果沒有落在你手裡,你應該問那是什麼,而不是問裡面藏着什麼秘密……顯然你已經看過了。
”羊興霸咬牙道。
“人類有句老話,叫做慧極不壽……太聰明了可是活不長久的。
”
李末冷冷看了一眼,旋即道:“回答我的問題,那裡面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
“關于……道種克星。
”羊興霸略一猶豫,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道種克星!
?
”李末眉頭微皺。
他知道,當年韓奇在主持創造【玄天道種】的同時,還在暗中研究克制玄天道種的法門。
這也成為了他與神宗決裂的導火索。
在神宗眼裡,玄天道種應該是完美無缺的生靈,他打破天地規則,承載諸法,怎麼能有弱點,怎麼能有克星?
正是因為這般悖逆之舉,這位靈門初代門主方才叛出了玄天館。
“你或許知道……早在十八年前,大乾皇朝便已經讓【玄天道種】成功誕生……”羊興霸咬牙道。
“那又如何?
”
“你不覺得奇怪嗎?
既已誕生,為何十八年都不見天日?
未曾顯露于紅塵?
”羊興霸反問道。
李末一愣,他确實有過這樣的疑問。
不過古平凡曾經說過,玄天道種非同小可,需要在特定的時間方能出世。
那個日子便是所謂的【玄天誕】。
“嘿嘿,這是蒙鬼的鬼話……”羊興霸冷笑道。
“那是因為玄天道種在誕生之初生出了岔子……”
說到這裡,羊興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冽的笑容:“按照最初的設想,玄天道種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是天地間最強大的生靈,打破天地法則,承載世間諸法……”
“可惜,這種逆天的生靈又如何能夠安然降世,他終究是出了岔子,雖然号稱最完美的生靈,卻沒有與生俱來的力量……那隻是一個嬰孩……一個前所未有的嬰孩……”
羊興霸微微一頓,冷冷地看向李末:“你知道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差錯嗎?
”
“那是為什麼?
”
“因為神宗晚年,終究還是采納了韓奇上尊的想法……韓奇上尊是對的……”
“你是說……”李末心頭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什麼。
“沒錯……創造玄天道種的同時,他們也創造了他的克星……”
“嘿嘿,那是兩個嬰孩……便如同陰陽兩面,混沌凝一……”
“命運玄奇,從此交織……韓奇上尊的筆記上藏着玄天道種真正的秘密……”
李末心念一動,取出了韓奇的筆記,泛黃的書卷接連翻動,他尋到了關于【道種克星】的那段記載,終于再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當中尋到了一行不起眼的注釋。
“一種生,便有一種死!
”
感謝狐狸先森不修仙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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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