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無眠。
九城金鱗衛上下齊出,封禁城門,許進不許出,連夜搜捕京畿百裡之地。
大内魚龍台更是派遣高手,連夜入了玄天棺。
當朝執宰的府邸燈火通明,年邁的趙武州趁夜入宮,就連天師府都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調動了【雷府】和【兵府】兩府人馬,由兩位天師節制。
雖說這一場大戰,止于虛空,不涉外界,然而那樣的波動還是讓不少高手注意到了。
很多人都看到,十七皇子,死了。
這可是一位皇子,而且是當今乾帝最小的皇子。
他的生母乃是宸妃,兩朝元老趙武州最小的掌上明珠,自入宮以來,頗受恩寵,當年誕下一對雙生子,十六皇子初生早夭。
這位十七皇子所受到的關愛和榮寵可想而知。
“消息是真的嗎?
石破天驚……當真是識破天驚……皇子都敢殺?
”
“簡直是無法無天,天子腳下,真龍之地,居然敢當街殺皇子?
”
“當誅九族……不過這事有些蹊跷啊……”
“确實蹊跷,堂堂皇子,即便有歹人目無王法,按理說也不至于當街殒命才對……沒人管嗎?
”
一夜之間,京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身居高位者都知道山雨欲來,一位皇子的隕滅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風波來。
“天殺的!
”
“踏馬的!
”
“直娘賊!
”
“你是來讨債的嗎!
?
”
玄天館内,古平凡暴躁得猶如一頭被奪走香蕉的猩猩,看向李末的眼神似乎比起十七皇子的【無相天主】還要可怕千萬倍。
古平安萬萬沒有想到李末回京一個月還沒到,刑獄總司的位子屁股都沒有坐熱,竟然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這踏馬簡直就是天煞孤星。
“你是不是瘋了?
那是皇子,你不知道嗎?
”古平凡暴躁得根本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即便是這位洪門門主,此刻也近乎到了失控的邊緣。
“我沒說他不是皇子啊……”李末小聲嘟囔着。
“閉嘴!
閉嘴!
閉嘴!
”
古平凡看樣子似乎快瘋了,李末自入玄天館以來,還從未見過這位門主大人如此失态,這般模樣就好似被人挖了祖墳一般。
“自大乾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人膽敢當街誅殺皇子……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嗎?
”古平凡的眼睛都紅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十七皇子與李末的紛争,可是他對十七皇子太自信了,神宗血脈,夢主傳人……這樣的修為,這樣的實力竟然會死在京城街頭,這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事實上,也沒有人會想到十七皇子會敗,即便敗了,居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斬殺。
李末也沒有想到。
他讓顧長安幹他,卻沒想到直接幹死了。
“等等……門主……人可不是我殺的,你不能把罪過扣到我頭上吧。
”
李末雙目圓瞪,忍不住辯解道:“天地為證,我散班回家,被十七殿下攔路刁難,我百般退讓,他步步緊逼,我頓悟突破,他死纏不放……”
“即便有些摩擦,我也是自衛……”
“人又不是死在我手裡。
”
李末說得倒也是實情,外人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實情。
“你這些話隻能騙騙外面的人。
”
“你當我是傻子?
顧長安是什麼人?
他是你的人對不對?
你早就知道他是噩夢一脈的傳人對不對?
”
古平凡狠狠地等着李末,無比惱怒。
“門主,其實我跟他不熟,純粹的同事關系……沒想到他藏得這麼深。
”李末搖了搖頭。
“你一句不熟就能摘幹淨了?
他是怎麼調入京城的?
”古平凡沉聲道。
“調令是館裡開的啊……這麼說的話,館裡也有問題吧。
”
李末攤開雙手,露出無奈的神情。
“好好好,跟我耍無賴是吧。
”
古平凡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就問你,人呢?
”
“什麼人?
”李末疑惑道。
“顧長安……你把他藏哪兒去了?
”
“門主何出此言?
”
李末眉頭一挑,疑惑道:“我身為朝廷公職人員,怎麼會知道一個殺人犯的下落?
”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保他了?
”古平凡冷冷道。
“門主誤會了,我與罪惡不共戴天。
”李末斬釘截鐵道。
“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前,你不可離開玄天館半步。
”
古平凡已經摸清了李末的态度,當即便不再浪費口舌,一聲令下,便再無回還的餘地。
“李末,我知道你看似散漫,骨子裡卻桀骜得很……可是這件事沒法善了。
”
“我勸你想想清楚。
”
古平凡冷冷地看了李末一眼,旋即轉身離開。
望着古平凡遠去的背影,李末眉頭一挑,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鬧大了啊……要不跑吧……”
李末撓了撓頭,露出深思之色,全然沒有剛剛突破境界的喜悅。
……
圓月西墜,夜色将闌。
皇宮大内,慶福宮。
這裡乃是宸妃娘娘的寝宮,按理說,時辰未到,九重宮禁不開,鳴夜燈也未熄滅,宮門不可輕啟。
然而此刻,慶福宮上下卻是燈火通明,一片紛亂吵雜。
大殿内,肅穆清冷,唯有幾許白燭閃爍,火光騰騰,映照出青紗後那道曼妙的身姿,旁邊則是停放着十七皇子業已冰冷的屍體。
“誰……到底是誰?
本宮也誅他九族……”
冰冷的聲音從青紗内冷冷透着,裹挾着難以熄滅的怒火。
身為上位者,即便死了兒子,卻也未曾失态,就連動念起殺伐都如此的内斂。
“死生相複,輪轉化劫……娘娘,你早該知道會有這一天……”
就在此時,一陣蒼老的聲音在大殿内幽幽響起。
大殿中央站着一位老者,須發皆白,形容枯槁,然而那雙眸子裡卻泛着堪比年輕人的精芒。
趙武州,這位當朝執宰,兩朝元老面對親外孫的死訊,卻是古井不驚,仿佛早有預料一般。
“父親……現在死的是您的外孫,本宮的兒子……”
青紗内傳來了一陣寒徹不滿的聲音。
“當年盜了天機,便知道會有如此結局,一子生必有一子死,一子死必有一子生……”
“生死之間,才有掌握幽冥的天機……”
年邁的趙武州淡淡道:“娘娘,你死了一個兒子,還會再有一個兒子……”
“将十七殿下的屍體交給我,我會将十六殿下帶回來……”
“生死輪轉,陰陽兩全……還真是讓那個瞎子給說中了……”
青紗帳内,冰冷的聲音幽幽傳來,透着深深的不甘與憤怒。
“陛下知道了嗎?
”
趙武州開口詢問。
“知道了。
”
宸妃銀牙緊咬,沉聲道:“陛下隻回了三個字。
”
“什麼?
”
趙武州身子微微一欠,等待着聖谕回音。
“知道了!
”
“知道了!
?
”
趙武州愣了一下,緊接着蒼老的眉宇微微皺起,眸子裡亦透着一絲疑惑。
“父親,我的性子你應該知道,我雖入天家,卻也是有仇必報,有恩必還……”
冰冷的聲音在幽靜的大殿上猛地響起,将趙武州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趙武州深深看了一眼那青紗幔帳内的身影,旋即行了一禮。
“老臣告退。
”
說着話,他頭也不回,轉身走出了大殿。
……
接下來的日子,京城内外,氣氛一片肅殺,不知多少人因此下了大獄。
一時間,風聲鶴唳,各方都在傳言,一位顧姓的年輕高手殺了十七皇子,天子一怒,必是血流成河。
這一日,古平凡帶來了一個消息。
“顧家完了!
”
“北涼顧家!
?
”李末愣了一下。
“九族誅滅,不留活口!
成年男子施車裂之刑,年歲不滿十二者,枭首示衆……”古平凡淡淡道。
北涼顧家,那可是名響天下的千年世家。
當初李末在涼州祭煉【青萍劍】的時候,顧臨淵身融黑天劍魔,逆奪顧家千年氣運,妄圖斬殺李末,吞噬青萍,最終失敗而亡。
那時候,李末便知道,顧家氣運遭此一劫,血脈盛極而衰,必有沒落的一天。
北涼顧家,這方傳承千年的名門世家,從那時候便已經走向了衰敗之路,總有一天會退出曆史的舞台,消失在北涼的土地之上。
隻是,李末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當年顧家将顧長安逐出家門的時候,怕是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因為這個庶出家破人亡吧。
”
李末喃喃輕語,不由唏噓。
當時的顧長安不過是個庶出,是個棄子,與天資如妖的顧臨淵自然無法相提并論。
如今時移世易,一場殺戮,顧家怕是隻剩下顧長安,以及早已離開宗族,前往蜀地尋求無上劍道的顧青衣了。
不過對于這兩人而言,顧家的緣分早已斬盡,當初他們甚至因為顧家差點丢掉性命。
“天師府調動了兩府兵馬,連同魚龍台的高手,浩浩蕩蕩,奔赴涼州,算上地方力量,三萬兵甲,圍殺顧家。
”古平凡淡淡道。
北涼顧家,畢竟是傳承了千年的世家,在涼州根基穩固,勢力龐大,如此驟起殺伐,自然是興師動衆。
“朝廷借機又平調了一方世家啊。
”李末下意識道。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
古平凡狠狠瞪了李末一眼。
“口誤。
”
“這件事……讓玄天館很是被動……”古平凡依舊有些惱怒道。
如此大的動作,朝廷用了天師府,卻獨獨将玄天館排除在外,便是因為顧長安是玄天館的人。
“你知道這是捅了多大簍子嗎?
”
“門主息怒……”李末有些尴尬,可是依舊還是開口詢問道:“我呢?
”
“關于你的處置……”
古平凡瞪了一眼,面色稍緩,凝起的眸子裡卻是透着些許疑惑。
“你沒事了。
”
“我沒事了!
?
”
“這件事表面看,你确實清白……不過按理說,皇子死了這麼大的事情,你想要置身事外也沒那麼容易……”
“不過如今上面已經定了性……顧家沒了,人也殺了,罪也定了……你暫時安全了。
”
“這就結束了?
”
李末驚喜不已,他早已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這事有些蹊跷……或許有人出面保了你?
”古平凡若有所思道。
“難道是古二?
他沒這麼大面子……“
“門主,這麼說我現在自由了?
不需要禁足了吧。
”
李末的聲音将古平凡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我告訴你,現在是非常之時,你怕是已經被人盯上了,即便不再禁足,你也少惹麻煩……”
古平凡咬着牙,狠狠瞪了李末一眼,旋即又補充道。
“算我求你了!
”
“門主知我,我向來低調隐忍,絕不主動……”
話音未落,古平凡拂袖而去,李末的話他是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門主,你别走啊……”
李末招呼着,眼看古平凡漸行漸遠,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透出一絲疑惑。
死了一位皇子,他居然半點都沒有遭受牽連,看似幸運,深想的确蹊跷。
“以後得更小心了啊。
”
李末未曾欣喜,反而覺得這座京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危險。
……
半個月後,風聲漸止,京城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李末趁着空,從東郊明居趕往西山,尋到了一座山中破廟。
這裡乃是【鬼王宗】的入口所在。
當初白小倩和大地童子占據【龍吉上穴】之後,便于此為根基,壯大生息,招收百鬼群妖。
如今的【鬼王宗】已然今非昔比,門下大妖便超雙手之數,白小倩更是玄功大成,早已将當初的【吞鬼訣】推演至【鬼帝經】,更不用說還有一位覺醒了【地藏真經】,隐修不出的大地童子。
“你總算來了。
”
剛進破廟,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沖了出來,赫然便是顧長安。
自從京城一戰之後,他的氣質變得越發不凡,如神明立于人間,身上多了一絲缥缈無常的味道,介于虛實之間,隐透陰陽妙義。
“老顧,你這是得了多大的好處?
直接入真師境了?
”李末眼睛都亮了起來。
“少說廢話,外面現在什麼情況?
”顧長安沉聲道。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李末不答反問。
“好的。
”
“周靈潮那厮死得透透的了,你放心,他絕對不會再來尋仇。
”李末斬釘截鐵道。
“這算什麼好消息,他就算詐屍來尋,我也不怕。
”
顧長安白了一眼,他如今神通已成,恍若當年夢主一般,融合兩脈神通,不僅僅可以從衆生夢境之中汲取力量,甚至可以寄生于衆生夢境當中。
哪怕他生死道滅,也有從夢境之中複生的可能。
這便是如今顧長安的逆天之處,如此這般,他還怕區區十七皇子!
?
“啧啧,到底是連皇子都敢殺的殺人犯,牛逼起來了……就是不一樣……”李末由衷的誇贊道。
“你少來這一套,壞消息呢?
”顧長安問道。
“你成朝廷欽犯了!
”
雖然早有預料,可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顧長安依舊如遭電擊。
“你踏馬……在青蟾城跟我說來了京城,加官進爵,前途無量……”
“一個月沒到,我成朝廷欽犯了!
?
”顧長安近乎咆哮道。